自岁除以来,大元穆氏夔牛帐不远处的一处府宅,就很是冷清。
并非是这府宅当中无人居住,近数月来穆氏中人皆是晓得,从万里外西路齐陵处来了一行三人,极受穆氏族首重看,又在围猎时化解去楼氏杀局,为首那位更是勇武,一人单刀挡下熊罴且是毫发无损,穆氏一向重勇武二字,又因这为首的唐疯子酒量亦是不差,即使知晓此人受族首另眼相看,照旧无人生出甚忌嫉心思,纵使是族首三令五申言说莫要搅扰三人清净,仍有许多穆氏汉子拎起平日不舍得开封的好酒,前去同府宅当中的唐不枫推杯换盏,图的是能学来两手高明功夫,或是求着解疑答惑。
一来二去连族首都是默许这般举动,起初若是尚有顾及处,就是忧心唐不枫这等身手高强,且身为修行人,又初来乍到,不晓得处世手段,再者受族首礼遇有加,极易有捧杀之险,但不过月余过后,唐不枫在穆氏部族当中已是站稳跟脚,登门拜访者不乏族中位高者,竟是无一人言唐不枫是非,才晓得这位擅使刀的高手,攀交情理世故,手段可不见得比使刀低。需是吃过苦果,受过江湖与人间种种苛责鞭笞,才当有这般投人所好的心思,掂起刀来可迎八方兵戈,归刀还鞘时则袖十面,豪气放达,这般本事才最使人起敬。
但岁除过后,往往随唐不枫一并走动的那位书生,则已是许久不曾露面,无人来时,府宅之中清清静静,除却唐不枫连同阮秋白两人,时常要言些情事,书生沈界却罕有露面的时日,连两位族首登门时节,这位书生也始终闭门不出,自困于侧室楼台当中。唐不枫言称说是书生体魄积弱,染得风寒久不曾痊愈,幸好是寻得位手段高明的郎中,才使书生疾症初缓,眼下尚在温养有失礼数,代为转递歉意。大族首乃是位精壮汉,先前身在围猎时便可开硬弓,数十步外箭簇可穿鹿牛身而去,当属是那等生来膂力颇重的武夫,不过心思亦是细腻,反观二族首则是位老者,近花甲年岁,胜在眼力毒辣至极,此番两人同来,并非是要有事相请,而是因唐不枫乃是局外之人,特来相商,仅是浅饮过两口唐不枫所煮茶汤,就神情难堪撇去杯盏。
论品咂酒水功夫与走招数习武,唐不枫从来是极好,可若说起这等与风雅相干的煮茶事,连一旁阮家主都是摇头,蹙眉浅尝过茶汤,就是苦笑不已,含嗔带怒瞪过唐不枫两眼。
“咱还真不擅煮茶,”岁除时唐不枫被阮秋白拽去市集当中,添置了身素黄衣衫,同往日那般不修边幅不同,一身浅鹅黄倒是显得面皮俊朗许多,但只一开口,则再度露相,嬉笑朝眼前两位族首笑道,“阮姑娘当初同我言说,但凡沾风雅事,千万莫要亲自做,奈何家规管教甚严,生来惧内,另是两位族首登门,怎好让自家夫人代劳,所以不通煮茶道糟蹋好茶,愿受责怪。”
阮秋白最是受不得唐不枫这等言语,往常在外匹马出刀,且天资甚好的唐不枫多受旁人交口称赞,而原本就痴于练刀,仗义出头时最是豪气冲霄,唯独身在府中时节,才要事事朝阮家主低眉顺眼,琢磨出许多手段哄人,这等怪事却在阮家主看来,很是招架不得,闻听惧内二字时面皮微红,遂转过头去。
“唐少侠仍是随性之人,”二族首才要强忍再饮茶一口,却是到头来也没举起茶盏,咳嗽两声道,“我二人无故叨扰,为的却并非是甚鸡毛蒜皮的微浅事,而是来同少侠问询些要紧事,事关穆氏日后变迁,还要请唐少侠立身在部族之外思量此事是进是退。”
穆氏眼下虽比不得当年,已显颓弱,可尚存不止万户,大小城十座,同其余七部相比,地域人户仅次于楼氏,可自旧年起其余七族皆已是同胥孟府互通往来,更有楼氏已然出兵去往大元西地,受胥孟府统辖,眼下仅剩穆氏未曾有甚举动,既不曾引兵拥护正帐王庭,亦不曾向胥孟府俯首,夹于二者之间,如今与其余七部交界之处,已隐有烽烟滋味。
而唐不枫并未答复,而是沉吟之后,同二人明言还未想通,待到明后再予答复,兹事体大不可轻易妄下论断,直到两位族首叹气告辞之后,才将两眼望向侧宅二层楼处,许久不曾言语,晓得沈界自始至终都将话听在耳中,也知晓沈界多日以来都在二层楼处,翻看书卷,只不过是迟迟不愿下楼,更不愿与唐不枫相见。阮秋白曾屡次劝过二人,一人是漠城城主徒儿,一人乃是心上人,纵使如何竭力将水端平,对于性情皆很是执拗的两人而言,饶是阮家主如何规劝,皆难有收效,故而才有眼下这等场面,此刻瞥见眼前人眼光,眉眼低垂。
侧室门开,衣衫不整的沈界走出门来,很是舒坦伸展腰腹,揉双目径直走到院中石几边落座,替自个儿斟茶过后,仰头一饮而尽,再斟茶一盏,又仰头饮尽,茶汤已凉,而唐不枫仍坐在原处,冷眼看沈界连饮半壶茶汤。
“怎么没给渴死?”
“书中酒长,书中水暖,瞧着瞧着就自然忘却渴饥二字,凭书中流水珍馐饱腹,近乎入道,你不乐意观书,当真是可惜。”
唐不枫瞧着这位岁数不浅的书生近乎将半数茶汤灌到衣襟当中,再瞧瞧其衣衫不整却是两眼神气流转模样,不晓得为何气就消散开来大半。对上这么位少有喜好,唯喜展卷读书,既未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