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寂寥,唯有钟伯行独自一人纵马行在路上。
他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扯着缰绳,乍看之下神色虽与寻常无异,可若细瞧便不难看出,那平静表象之下竟是藏着极深的落寞。
今日甫一听得秦大小姐重生之事,钟伯行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秦皎皎的前世经历,他痛恨那时的自己没能及时地护住她,可紧接着,他又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难怪数月之前,秦皎皎会一改常态地主动接近他,难怪近日以来,秦皎皎会同他极为亲近。
始终萦绕于心头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秦大小姐突然示好的原因,只是因为前世的自己曾出手帮扶过她。
轰隆——
雷声逼近,仿佛就响在耳边,天边骤亮,随即又溺于暗淡,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由小至大,很快连成了一条线。
漫天雨幕之中,钟伯行双唇紧抿,冰冷的雨水沿着他的眉骨顺势滑落,将他本就锋利的五官衬托地愈加鲜明。
——原来秦皎皎并没有喜欢他。
同他讨巧卖乖又如何,赠与他贵重礼物又如何,秦大小姐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和行事方式,她生来娇宠,就算对着韩容清也时常会撒娇。
秦皎皎不过就是对着自己说了几句软话,不过就是对自己展现了几次之前从未有过的依赖,他怎的就会觉得,自己于秦大小姐而言,会与旁人有所不同呢?
钟伯行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说到底还是他过于贪心了,按照秦皎皎的说法,前世的自己即使做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都始终没能寻得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秦皎皎面前;眼下他不过区区一个寺正,就已经能自由出入秦大小姐的闺房,顺从心意、不加掩饰地将她放在心尖上呵护。
他虽没有前世的记忆,却也能大抵猜到当时自己的想法。
默默护着秦皎皎,保她一世安稳。这念头从前世到今生,当是从来不曾改变过。
“足够了。”
钟伯行喃喃自语,
“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秦皎皎既然要同他做盟友,那他便倾尽全力地护住她,既已知晓了前世结局,今生他便再不会让秦皎皎陷入任何危险。
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曲郑氏就被上了镣铐关进囚车,自正阳大街始起当众游行。
她挨了三百板子,又被关在牢中一整夜滴水未进,此刻早已奄奄一息。
雨后的天空湛蓝澄澈,热烈日光倾泻而下,洒在曲郑氏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之上,愈发显得她脸色惨白,形如槁木。
她闭了闭眼,在心底狠狠给曲家记上了一笔。
曲郑氏出身不高,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嫁妆。她有些姿色,因而年少时便嫁入了曲家,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伺候那吹毛求疵的曲老夫人。
曲郑氏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丈夫早死,娘家也容不下她,她不过就是想求个活路,为着能有片瓦遮头,每日卑微地讨好着所有人,到头来却被人家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出来顶罪。
沿街百姓的指指点点如同利箭一般直戳她的心口,曲郑氏干咳两声,口中隐隐尝到了些血腥气。
囚车驶过正阳大街,继续向着辅街前行,曲郑氏半死不活地微合着眼,却于不经意间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转眼又过了三日,秦皎皎还在掰着指头数着自己禁足结束的日子,钟伯行却突然亲自递了拜帖,于一日后正式登门拜访。
钟大人来的那日恰好是个大晴天,秦皎皎提前并不知情,她彼时还未换衣服,只着了件单薄的襦裙,百无聊赖地躲在树荫下犯懒。
她将团扇盖在脸上,隔着层朦胧的细纱瞧着头顶苍翠的绿叶。
自从那日她同钟伯行坦白过重生之事后,二人便再没有见过面。秦皎皎一时拿不准钟伯行的态度,也不知外界眼下究竟如何,她本想照旧派小顺出去给钟伯行送信,可谁知小顺却在这次栽了跟头,被官家在后门抓了个正着。
菘蓝进内院报信时,正好瞧见自家小姐烦闷地皱着眉头,她忙不迭地小跑过去,颇为激动地喊了一句,“小姐,钟大人来了!”
秦皎皎一愣,慌忙拿下脸上团扇,下意识便看向了菘蓝的身后。
小丫头背后空空如也,半个人都没有。
秦皎皎气急,“菘蓝!你骗我玩是不是!”
菘蓝冤枉道:“奴婢没有啊,钟大人没进来,人还在正厅陪……”
她话未说完,秦皎皎已经提步向外跑了出去。
清风将她的裙摆吹的扬起,秦皎皎步伐雀跃,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笑容。
她出了内院,又转过一个拐角,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伟岸背影正立在亭中。
“钟伯行!”
秦皎皎边跑边扬声喊他,
“你今日怎么不从后门进……”
目之所及逐渐扩大,黑着一张脸的秦沐骤然出现在了秦皎皎的视线范围里。
秦皎皎:“……”
她登时停下步伐,待在原地僵硬半晌,而后才整理了一下面上神情,强装镇定地走了过去。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