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九白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没回应他。
苏北尘兀自开始了回忆。
八百年时间的洗涤了，其实再刻骨铭心的回忆都被冲刷得差不多了。
“我是受天道点化成神的，成神时，小妹才那么大点儿。”他用胳膊比划了比划，“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咿咿呀呀在地上爬着跟着我。”
那应该才一两岁。
提起小妹，苏北尘漆黑的眸子里荡漾起难掩的温柔，划过道道剔透的碎光。
茶九白歪了歪头，眨着大眼睛看向他。
“她特别可爱，太可爱了，抓住什么都喜欢往嘴里塞，她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阿爹阿娘，而是‘神仙哥哥’。”
“我爹娘包括整座城里的百姓都为我而骄傲，城主为我专门修筑了千百座庙宇，香火鼎盛一时。”
本是十分欢乐的事，但苏北尘眼里的光由亮转暗，茶九白就知道，反转要来了。
“天道早便告知过我，从我变成神的那一刻，我注定会失去我的一切，但我当时并不切实这句话的意义。”
“我家里是以养牛羊谋生的，小妹五岁时，家里救了一个伶仃小孤儿，爹娘为替我积德便收留了他，但是在一个狂风暴雨天，这个小孩儿走丢了，还意外放跑了家里所有牛羊。”
“我娘为了找回他，顺便把跑丢的牛羊赶回来，带着我小妹骑上马就去四处找，却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当时我在忙着平定天下妖魔乱事，回到家时，我小妹哭着抓起石头砸向我，她说，她跪在暴雨里求了我三天三夜，阿娘在泥地里等我等到了去世。”
“后来阿爹、外公、外婆都相继去世，只有小妹一人和家里的牛羊相依为命。”
“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但在一次地表裂变中，苍阳，沉海了。”
“他们是整个九州大陆上最信奉我的人，他们做尽了善事，而我却没有一次成功保佑过他们。”
甚至相反，他为他们带去了无穷无尽的厄运。
“等我再去寻找我小妹时，我只找到了她的一颗连着血肉的眼珠。”苏北尘望着夕阳，淡淡道。
在海洋里，所有人，早就被海里凶猛的生鱼类撕咬得一块肉都不留。
茶九白眼瞳轻颤了一下。
虽然他如今讲述起来，就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样。
但她能想象的到，他当时已经决堤了的崩溃。
世上唯一一个家人也离开了。
所有见证过他过去的人，都死了。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这是我为苍生付出的代价，我不能让爱我的人们白白死去，我心里只能有苍生，我将为苍生献出我的生命。”
苏北尘将怀里的女子圈得紧了又紧，好像在害怕。
害怕连她都离他而去。
他真的会彻底疯掉。
“我并非爱苍生胜过爱你，而是因为守护苍生是我的责任，我肩上背的是整个苍阳的重量，这让我无法放下苍生苟且偷生。”
冷风卷起他散乱的墨发，他如天神般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一眼万年。
茶九白仰望他时，看到他泛红的眼尾和流转在眼眶中滚烫的热泪。
这段时间，悔意值停留在了94，许久再未动过了。
“苏北尘。”轻软的嗓音唤起他名字时，苏北尘身体滞了一下。
像一块儿小石头落入湖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直到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对上他的视线，再次对他道：
“我有点儿冷。”
苏北尘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激动的心情。
他觉得许久之前，两人一起看过的那场烟花，在他心头上一朵朵地炸开了。
心脏咚咚跳着。
他手忙脚乱地脱下外袍，手指颤抖地披在她身上，为她挡去冷风。
把她按在滚烫的胸膛前：“好！我们这就回去！”
缺掉一块的心脏，被温暖的热气充满。
茶九白终于肯同他说话了。
苏北尘将这份兴奋和热烈在床榻之间，挥洒得淋漓尽致。
休憩之际，他亲吻着身侧人儿额角的香汗珠水，却忽然，被她翻身骑在腰上。
苏北尘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眼瞳骤然一缩。
胸口已被一支削得极尖的发簪贯穿，发簪正贴着他的心脉。
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脏跳动时触碰到了金属的冰凉。
“九白……”他念着她的名字。
却托扶着她的后背，担心她坐不稳摔下去。
身上的人儿咬紧着后槽牙，面部肌肉都在用着力气，攥着簪子的手一寸寸地没入肌肤。
她像是恨极了，眉都被挤得飞斜起来。
直到簪子整个被推到了尽头，沾着血的簪子尖从他背后刺出。
扎破身下的天鹅绒被。
空气静滞着。
两行清泪从茶九白脸上滚落下来，她松开了手，望着他，神情却是木然的。
眼底深沉黑暗的恨意一点一点褪去。
苏北尘胸口痛到炸裂，脸色苍白地抬手，替她拭去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