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禁城之内?这些人又该为母亲薨逝负什么责任?这些人又该得到什么惩罚?
良久之后,声音微微有些低哑的年轻皇帝抬起首:“宣内阁三位阁老。”
“……遵命。”萧敬垂着首,退出了东暖阁。覃吉立在门边,脸上皆是忧虑。他们当然早就看过了这封奏折,也从上头看出了暴风骤雨的前兆。与内阁一样,司礼监不敢做出任何评判,只能原封不动地将奏折呈给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此时的反应,亦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三位阁老很快便来到了东暖阁。每个人眼底都带着惶惶然,尤其是与万家来往甚密的万安以及早已和万家联姻的刘吉,惊惧与不安几乎已经掩饰不住了,全然不复平时老谋深算的油滑模样。尹直则因深陷李孜省一案而近乎绝望,最近就连六部侍郎与尚书都受到了锦衣卫的调查,离锦衣卫踹破他家大门的日子大概也不远了。
朱祐樘将他们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冷淡地将那封奏折扔了过去:“三位爱卿应该已经见过这封奏折了罢?为何不在上头贴票拟,让朕看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事关恭恪庄僖淑妃(纪淑妃谥号),臣等不敢冒犯……”万安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刘吉和尹直见状,也忙不迭地跟着跪下来:“望陛下明鉴!”
朱祐樘淡淡地望着他们:“朕曾听说,万首辅家曾经与万氏族人连宗,万首辅甚至称万通等人为长辈。朕还曾听说,刘阁老家与万家联姻,成就了一桩佳话。这些可是真的?若是这些事属实——”
万安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叩首道:“微臣已经很久没有与万家往来了!陛下可以派东厂与锦衣卫调查!至于连宗之事,微臣……微臣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啊!!”
当年万贵妃受宠,不仅在宫廷内横行跋扈,亦是各种随心所欲地插手朝堂之事,先帝几乎对她言听计从。那时候的他刚刚因着巴结权宦养子而入阁,几乎被彭时与商辂压制得完全喘不过气来。这种关键时刻,他自然需要接近先帝、得到先帝信任的机会。万贵妃无疑便是最合适的良机。
不过,自从万贵妃计划废太子失败后,他就意识到此消彼长,东宫稳定意味着万家迟早会衰落,于是便极为微妙地与万家拉开了距离。今年以来,更是连年礼与节礼都不曾送过。得知万贵妃薨逝后,他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选择果然一如既往地符合时宜。
刘吉也苦着脸道:“不过是一桩小儿女间的婚事罢了,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徇私!”眼看着万家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中了,他早就想断绝这门亲事了。可是在这种时候撇清关系,恐怕已经太迟了!
朱祐樘俯视着他们,眼中几乎是平静无波:“此事是宫廷内事,朕打算交由锦衣卫处置。”
万安与刘吉浑身一震,依稀间已经脑补了他们俩蹲在诏狱里的可怜相。可除了答应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两人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极为隐秘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事已至此,他们是怎么也摆脱不了万家的痕迹了,但也许他们还留有一线生机呢?!
三人退下后,行到僻静处时,尹直忽然唤住了他们,低声道:“万公,刘公,你我都已是身在危墙之下了,除了破而立之,别无他法。陛下生性仁慈,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必定不会行事太过激烈。你我只要能保住身前身后名,便足矣。”
万安与刘吉瞬间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思索片刻后,都颔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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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梦里的他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穿梭在简陋的安乐堂与孤寂破败的冷宫里。安乐堂里处处都是疾病与死亡,冷宫里处处都是孤独与寂寞,他却懵懂无知,只瞧见人们在绝望里仍然留存的善意、笑容与希望。
对幼年的他而言,安乐堂和冷宫就是他的家。
除了母亲之外,那些善良的宫女太监都是他的家人。他们会舍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口粮,时不时地喂他几口,抚慰总是觉得吃不饱、总是饿得发慌的他。他们会在突如其来的搜查时,将他往橱柜、床底下等各种地方塞,帮他掩藏行踪。嘴硬心软的吴废后会悄无声息地送些粮米过来,也会悄悄地拿她的旧衣衫改成一件件小衣衫给他穿。
他曾经以为,饿肚子就是生活,躲藏就是游戏。尽管生存如此艰难,但对于他来说却遍布着希望与温暖。因为他的世界是由一个温柔和善的女人支撑起来的,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好心人填补起来的。
“娘,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哥儿怎么忽然想要有名字?”
“娘,哥儿不是名字。大家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
“可哥儿也是绝无仅有的呀。咱们安乐堂里,拢共也只有你一个哥儿。”
“娘,我想要一个名字。”
“……好,等你见到你父皇了,就让他替你取名字吧。”
后来,他真的见到父皇了。他穿着明黄色的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的长袍,留着络腮胡子——娘说,记住,穿着黄袍面上有胡须的就是你的父皇。所以,他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睁大眼睛望着他,叫着他“父皇”。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