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看苏语怜的目光有多么复杂难辨。他的眼神隔着众人与她碰撞,在司仪拖长了的“夫妻对拜”声中,终于缓缓低头,最后垂向了地上。
“礼——成——!”
等到谢嘉再次抬起眸子来,苏语怜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然空了。那时候,他隐约有种感觉,有一些东西,彻底离他远去了。
崇景八年,不但京城中王公贵族喜事连连,亦是大楚三年一度的选秀之际。
适逢选秀,依照旧例,大楚所有及笄后未曾婚配的少女都在花名册内,尤其以身份高贵的世家小姐为优先。上辈子的九月底,苏语怜已嫁与谢嘉做了新妇,而这一世,她仍待字闺中,自然也在选秀花名册中。
苏翎对此倒也没有太在意,只要随意找个理由,将女儿的名字划去了便是。他不知道的是,女儿大了她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小姐,您说您要选秀进宫?”夏望惊得差点将怀抱着的书籍全扔了,两眼瞪得老大,“您是在开玩笑吧?”
苏语怜翻了一页书,眉毛都没动一下,漫不经心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么?”
“像啊!”
苏语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眼斜睨着夏望,“我没有开玩笑,我很正经,我要选秀入宫。”
夏望急忙将满怀的书放到书案上,“您为什么要去受那种委屈啊小姐,宫里哪有丞相府好?那宫里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吃人不吐骨头的!”
苏语怜一时没有应声。她自然是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也知道她进宫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她不怕。
想要平息风暴,便要先站到风暴中心去。自谢嘉成婚那日后,她便意识到了,她能改变一些事,同样也阻止不了另一些事。她无法阻止谢嘉借别人为踏脚石,无法阻止谢嘉一路高升,也无法阻止历史前进的脚步,更阻止不了三年后的那场宫变。
但她可以让自己身处其中。若她在后宫之中能有一席之地,在圣上面前能说的上几句话,她再想要做什么,便会容易很多。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大臣不是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中,享荣华富贵,稳固自己的地位。而爹爹只是不愿牺牲女儿的幸福,当年三姐姐也是在及笄之年便许了婚配,如今肯定也不会轻易同意她入宫。
但是,苏语怜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她的爱情早已死在了上辈子,这辈子,既然没有可笑的爱情,她嫁给谁都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在她心中,没有比爹娘更重要的人,没有比守护苏家更重要的事。
夏望见到苏语怜的表情,便知她已下定了决心,再劝也劝不动了,只好一咬牙道:“那小姐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奴婢一辈子侍候小姐左右。”
苏语怜叹了一口气:“一旦进了宫,想再出来便很困难了,你可想好了。”对于上辈子间接害死夏望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夏望,因而在她做了进宫准备之时,都已经想好了,先求爹爹给夏望许个好人家,放夏望出府去。
夏望一听便激动地跪了下来,“小姐,我自幼便跟在您身边了,您可千万别不要我!”
苏语怜起身,扶起了她,轻声道:“好。”
初选之日定在了三日后。苏翎每日早起上朝走得很早,苏语怜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了身。
梳妆打扮折腾了半晌,她踏出院门时,天光乍现,叫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眸。
“咦,四妹?万年难得一见呀,你今日怎地起这么早?”耳侧传来一道打趣声。
苏语怜转过头去,脆生生回道:“呦,二哥,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竟在家中看见了你?”
苏墨几步走到她跟前,抬手便弹了一下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你这小丫头片子,小嘴还是这么厉害,亏父亲还跟我夸你变得懂事多了。”
苏语怜但笑不语,突然伸手抱了苏墨一下。
她的二哥苏墨,是京城中最不像世家公子哥的公子哥。满腹诗书才华,却不屑于显露,视名利财富如粪土,坚持不入仕途,甚至在丞相府外建了一个小小的居所,做了教书先生。
好在大哥苏骆舟已官至大理寺少卿,前程似锦,苏丞相不愁后继无人,因而便也随他去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人,最后同样落得了流放的下场。
苏墨被抱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苏语怜便已放了手。她眼眶有些红红的,用很轻松的语气道:“别说我啦二哥,你也是,教书育人再怎么忙,也要常回家看看呀!爹娘嘴上不说,心里都一直记挂着你的,你要多孝顺孝顺他们。”
“嘿,吃错药了吧小丫头,还教训起你二哥来了!”苏墨佯装生气地虎着脸,不消片刻便绷不住了,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好了知道了!二哥现在要去给母亲请安,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苏语怜眼中有泪光一闪而过,她忍了又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一些,“我不去啦,你自己去吧,我今日同凝桑约好了的。”
告别了苏墨,苏语怜踏出丞相府门,坐上了早已吩咐好的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向前方。
今日所有的秀女都要在辰时三刻前在宫门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