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桑骂槐的本事,几乎同他母亲如出一辙,甚至因少了温和表面的掩饰,更显出肆无忌惮的乖戾,令人一下便瞧出他来者不善。想必是早已听说母亲与妹妹在此的遭遇,替她们撑腰出气来了。
徐夫人尚能不动声色,只冷眼旁观,杜海月却是忍耐不住。连日来凄惶嫉恨的情绪仿佛有了安慰,她眼泪汪汪的望着哥哥,仿佛是望着救命稻草,若非有母亲在旁扯了一把衣袖,只怕早就上前指着宋之拂破口大骂起来。
孙嬷嬷与柳儿等自是不忿,宋之拂却不生气,只道传言果然不假,这杜景应当是个性情乖戾狠辣的,日后该多留心。
她稳住身形,换上端方柔善的笑意:“原来是杜家表弟,姨母期盼多时,总算是来了。王爷目下不在,府上屋舍仆婢已齐备,不若皆先移步入内吧。”
杜景只哂笑一声,看似随意甩着手中马鞭,却冷不丁擦着宋之拂的脸颊而过,甚至在她细嫩柔荑上留下一道极细的白色痕迹。那道白色痕迹由浅变深,竟渐渐泛红,渗出一层薄薄血迹。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仿佛并无知觉,只仰头望天道:“原来表兄不在。怪道有旁人作祟。”
此话仍是十分刺耳。他总算下马,走近些直直盯着宋之拂,挑衅而张扬,不漏过她丝毫表情,似乎期待着她就此失态的模样。
手上的伤口细如发丝,却渐渐传来细微的刺痛。
宋之拂面上笑容微敛,语调平静反讽道:“不错,正是有人总趁着王爷忙碌时暗中作祟,幸而王爷慧眼,早已识破。”
杜景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冷了,咬牙切齿的冲她冷哼一声,才牵着马往母亲与妹妹那处去。一家三口聚在一处时,他忽然指着被九龙壁遮蔽大半的街道,道:“我自家中带人甚众,烦嫂子费心安排。”说罢,竟是携母亲与妹妹率先入府门,扬长而去。
九龙壁外,真正的大队人马逐渐靠近聚拢,黑压压堵住两边道路,宋之拂这才看清,来者果然甚众,除却百八十个婢子杂役,着规整甲衣的侍卫们更有约莫千八百人,再有数百箱笼,这般庞杂的队伍,实在令人吃惊。
饶是燕王府再怎样规制宏大,一夜间也无法安置下这上千人马,况且,除却婢子杂役等可在府内前朝内廷做活的,余下那些侍卫们,本该直接在城外扎营,若是真心投奔,便随时可由慕容檀下令,编入燕军军籍,战时打仗,闲时耕种。
杜景直接将人一窝蜂带至王府,分明是早打听了慕容檀今日不在,刻意为难王妃来了。
孙嬷嬷与柳儿望着乌压压的人头,皆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想不到杜家竟有这多人口,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她二人尚未理清头绪,便有数十人一窝蜂涌上,将宋之拂等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张口。
“目下人口如何安置,请王妃示下。”
“世子财物众多,不知能否送入府中?”
“婢等原是专伺草木的,不知王妃如何安排?”
……
几十张口同时发文,着实令人头疼。
宋之拂忍不住皱眉,这些人,仿佛是瞅准机会,一齐上阵为难她一般。
知此刻发声,不过是沧海一粟,压根入不了任何人耳中,她遂后退半步,即刻招来王府左右守门的侍卫们。
王府侍卫皆府兵,各个全副甲衣,训练有素,真刀实枪,穿过人群将宋之拂等护在正中,一手握住刀柄,似随时听令一般虎视众人。
杜家因只位居侯爵,所有护卫只算寻常家中壮丁,不比燕王府,得皇帝允许可设上千府兵,皆如寻常军中一般操练上阵,其气势自然不可比拟。
果然,杜家那乌泱泱的人,被这七八个虎视眈眈的府兵震慑,一时竟统统噤声。
趁此时机,宋之拂一面在心中埋怨慕容檀,一面又不得不拿起燕王妃的架势,井井有条的安排:端礼门负责守卫的副将二人,一个即刻寻慕容檀,知会此间情况,一个则领杜家侍卫们往城郊军营附近扎营,静待慕容檀之命;孙嬷嬷则赶紧入府,请于嬷嬷并几个管事嬷嬷一同到长春宫待命:杜家几个管事的,则赶紧理清各自原在杜府时的差事,跟着她往长春宫,安排一应事宜。
如此一番忙乱,才将这突如其来的千人队伍暂时分散安置。余下的,又需与于嬷嬷等人一同将内廷管辖的人一一安排下差事,从查名册,问身家,再到分差事,管去处,一行人忙碌数个时辰,直至日落西山,方大致妥当。
此时,宋之拂已是筋疲力尽,就连原本温软清亮的嗓音,也多了分沙哑,饮了半杯润喉茶,才稍稍恢复些。
正欲回寝殿休整一番,却见屋外一女子自散去人群中走出,最后停于殿门外,盈盈拜道:“妾李氏秋娘,奉世子之命到长春宫伺候王爷与王妃。”
只见她一身不同于普通婢子的软绸袄裙,形制花俏,面目妩媚鲜艳,身段纤浓有致,一把婉转嗓音更是引人遐想,明眼人一瞧,便知当是歌伎出身。
这哪里是来伺候王妃的?分明是只供王爷一人取乐的。
宋之拂心底有半分烦躁,想来杜家人绝了将杜海月嫁给慕容檀的念头,便可明目张胆的塞些出身不够清白的女子入燕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