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萧家大厦将倾,还是萧齐肃所言确有其事?
萧昱溶微微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头,浅浅一笑:“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萧齐肃低垂了眼睫,狭长的丹凤眼里不耐之色一闪而过,语调却依旧温柔得一如方才:“这是自然。”
萧昱溶的眉梢轻轻一动。
长宁公主在世的时候,最是顾他不过。在他刚满十岁的时候就把暗卫交到了他手中,亲自教导他如何观人驯人服人,遇上了朝中政事,她也会一一同他说。
想起那个一脸平淡冷静地倚坐在香炉旁,把朝中情况和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天下政事娓娓道来,末了还会认真地询问他的看法的女子,萧昱溶不相信她会连婚姻大事都瞒着他。
因为她是把他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来对待的。
萧昱溶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时白瓷的底儿和红木桌一碰,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抬眼一笑,不动声色地查证:“可有信物?”
萧齐肃似乎顿了顿,随后才点头:“自是有的。闻香,去把库房里那个白玉扳指取出来。”
他只停顿了须臾,不仔细去分辨甚至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可就是这须臾的停顿,让萧昱溶越发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萧齐肃在骗他。
待到那个盒子取来,萧昱溶打开瞧了一眼,不由得翘了翘唇角。
紫檀木盒里,一枚白玉扳指静静躺在黑色的软布上,通体浑圆流畅,羊脂玉玉质温润,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唯有白玉中一抹晕染开了的墨色,像是神灵造物时不慎划过的一笔。
这是当年他随母入宫觐见时的御赐之物,因只是随手从指上取下的,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赏赐,便也没登记在册子上,府里旁的人也因此并不知道此事。大约是闻香估量着这枚扳指不过分贵重却也不寻常,还拿的出手做个信物,就给取来了。
也难怪方才萧齐肃吩咐的时候只说库房里的白玉扳指,却没个具体的指向,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会是”哪一枚扳指。
萧昱溶深深地看了萧齐肃一眼。
他原先只觉得心中那座名为“父亲”的高山在顾四叔说完那个故事后轰然倒塌,此刻才忽然觉得,不仅仅是对旁人,即便是对他,萧齐肃的一举一动也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要不要说出来?
说出来,若是萧齐肃另寻借口,那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可若是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有逃婚一条路可走。
萧昱溶对于逃不逃婚受不受苦倒是无所谓,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会委屈了元元。
他收回视线,微微一笑:“是这个吗?”
萧齐肃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见他这副模样还笑了起来:“怎么了溶哥儿?莫不是还怕为父骗你不成?”
这个父亲,当真是……呵。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为他找一房他既不喜欢也上不得台面的妻室?
萧昱溶缓缓地把那枚白玉扳指套在了手上,玉是暖白,手是冷白,但都在昏黄烛灯下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他站起身,语气带笑,眼神却像是外头呼啸的狂风一样凛冽:“父亲这是糊涂了,不如好好回忆回忆,您到底有没有为我定下过娃娃亲。”说着。他将带着扳指的右手举在身前:
“您瞧仔细了,扳指这儿刻着一个‘宁’字,乃是北宁贡品,是当年皇上赏赐给我的,可不是什么信物。”
萧齐肃冷了神色,沉沉开口:“萧昱溶,你莫非是觉得我在骗你不成?”
他还不死心。
萧昱溶放下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裳,眉眼都带着张扬的笑意:“不,我的意思只是……许是父亲记差了。不论是信物还是合婚庚帖都没有,只怕连生辰八字也不曾合过,怎么能叫……娃、娃、亲呢?我现在,当还是自由身。”
萧齐肃的确没有这些东西,他只能沉默。
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又贪玩成性,只怕在顾家也没学到什么东西,随意哄骗两句就能成功了。没曾想,倒是这么敏锐。
他索性就顺着萧昱溶给他搭的梯子往下爬,微微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也是想着你大了,是时候成婚了,竟然记错了。你小时候我是与济全侯商讨过几次,不过后来就没了下文。”
反正……来日方长,何况就算没了济全侯,京都这样的姑娘也为数不少。
萧昱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后便告了退。走到门口,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帘子,又忽然转过身来:“对了,父亲不必为我的婚姻大事太过费心,我已经有了成亲人选,用不了多久便可上门提亲。”
他望着萧齐肃的眼睛,神色很认真。
萧齐肃静静地看着站在门边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微微点头,一言不发。
他看着萧昱溶掀开帘子,走进了外头的风雪。天地茫茫,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单薄和瘦削。
萧昱溶,长大了。
问松堂里,萧昱溶立于桌前,桌案上铺开一张裁得四四方方的雪白宣纸。他提笔沉吟了许久,这才敢沾墨落笔。只是方写了两笔,又觉得不好,皱着眉把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