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者,古人云‘晓枝滴甘露,味落寒泉中’,姐姐往日还与姊们们取露水制花露呢,如今倒不识这甘露了?”
见朱绣抬眼看他,越发兴头起来:“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这甘露便是甘美的露水,若是取自花苞,便更妙了。”
闻言,朱绣心中自是喜出望外,笑对黛玉道:“如此,夏露将起,姑娘这里后有竹林侧靠莲池,采露烹茶滋味最妙,到时少不得求姑娘院子里的姊妹们累几遭儿,到时赏我一瓮来吃。”
黛玉笑说:“自打你来了,哪年不劳这一遭。前年和去年采的还有几瓮,埋在花树底下也该窖好了。咱们取出来酿酒来吃。”
朱绣心中大定,道“夏露烹茶,秋露造酒最香洌,是为‘秋露白’。倘或真酿出了好酒,必要做东道,请大家吃酒。”
三春皆笑应,都说今年要来一起采露。
宝玉抚掌连声笑道:“妙极,妙极。只把先前的匀我两坛子还罢了。”
朱绣便对宝玉郑重福下去,道:“多谢宝二爷解这‘甘露’之困,既是甘露之惠,便当以甘露还之。必偿过二爷。”
又扭头问黛玉:“姑娘可认这甘露之惠?”
黛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捂着胸口笑道:“二表哥把我们没舍得喝的那几瓮甘露搬去罢,全当谢你的‘恩惠’。”
贾宝玉连声道:“尽够了尽够了。”
宝玉作揖不迭,但心中忽觉怅然若失,脖颈上悬着的通灵宝玉,似乎也比往日重些。
众人都笑话朱绣煞有介事,间或有小丫头叽叽喳喳谈论酿酒。一旁黛玉抬手轻抚胸口,胸中似有畅意,萦绕心头的那股缠绵不尽之意都少了不少。且正值春末之时她常感咳嗽痰湿,此一时倒觉仿佛轻快些。
宝玉这会子忽剌巴儿烦闷起来,正巧玉钏儿奉了王夫人之命来寻他,遂起身出去。
朱绣眼角瞥见宝玉背影,稍有歉疚,她这算是强买强卖的把‘还泪’扭了回来吧?
只是一想黛玉待自己的好,又思及绛珠仙草原长在西方灵河岸上,且不说到底缺不缺水,只看后来能脱却草胎木质修的人形,是受了天地精华、雨露滋养之恩,而神瑛侍者所谓甘露灌溉之德,比之天地、雨露,不过尔尔。想到这,她又把那点愧疚之情咽了回去。
上辈子朱绣曾听老人讲过“蛇化龙“的故事,民间这种传说亦不可胜数,都是一个路数,大抵是妖物要修成正果前的最后一道雷劫难渡,这时候妖物便要寻个善人,不管这妖物问的什么话,若是善人道“可”,立时云销雨霁、祥云齐出,这妖物就立地飞升了;若是善人口称“不可”,则百年千年辛苦修炼转瞬成空,这妖物或沦为普通畜生,或被神雷霹将成灰。
朱绣来到这红楼盛景里,也常听到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小丫头们无事的时候常爱听院子里的老婆子说古,琥珀就深信这些。说是她娘的爷爷年轻时曾经历过精怪山魅化作一美人敲门,她外曾祖只是个寻常庄汉,因住在山脚下,对这些个十分戒备,总不肯给那美人开门,还在门里驱逐她。那美人见骗不过,就露出狰狞姿态,要强破门,谁知外曾祖家破柴门上贴着的门神一亮,那美人尖叫一声落荒而逃。
那些婆子也说谁谁家的小子不作法,路上看见个美貌小娘子就臊皮勾搭,这小娘子就问:“郎君可要带我回家?”小子被色迷了眼,不懂事儿,满口应承,谁知就给家里招了祸患,家人又病又死的,没个几年就尽赔了命进去。
虽大多是杜撰或道听途说的故事,但仍可见人说的话对这些神怪之物却如同法旨一样。
朱绣从前一心指望自个的‘金手指’,偏偏迄今为止,除了干巴巴的三点功德,这东西有跟没有似的。朱绣自个揣摩这个,还是在贾宝玉被贾瑞沾了粪污,晴雯私底下说他那块通灵宝玉都不亮堂了、恐被偷换,再有那段时日黛玉自己纳闷泪少了的话,朱绣才上了心。后头又引来了癞头的和尚,和尚说什么‘再不可被污浊冲克’,叫朱绣心里更有了些把准。
既然这秽物辟邪的话是真的,那其他的是不是也是真的?
故才有了今日这戏,朱绣筹谋已久,只是往日她是个丫头,与这府里的姑娘、小爷儿,说笑一二句俏皮话倒还使得,若果真坐下论些什么‘甘露’‘佛法’,却是不成的。
三春姊妹又坐了一会子,也家去了。黛玉和朱绣早先一步命人把这紫蕊白牡丹茶送去她们屋子了,除了各姊妹与凤姐、宝玉处送了一两这茶并两木盒茉莉龙珠,贾母处送的是助克化养胃气的老君眉,邢王二位夫人皆是新下的龙井,李纨处则是女儿茶。
人散了,黛玉方拉着朱绣问:“你今日说出那些话,全不似往常口吻,闹得什么鬼儿?”
朱绣笑道:“不过是在家无趣,偶然听老人家说古,说什么‘因果欠还’的话,叫我吃心了,这不就魔障了,今儿倒拉着姑娘正经说那些箴言佛理的。”说着,就笑:“姑娘要笑话我,我可不依的。”
黛玉心中仍有些疑惑,只是被那句“因果欠还”勾住了神思。
朱绣看她沉思模样,因道:“诗经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姑娘算是‘投我以甘露,还之以甘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