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看,只见茶盘上是一色晶莹透亮的水晶玻璃茶具, 就连盖盅亦是玲珑剔透。
贾宝玉噌的一声站起来, “这是牡丹花?”
那玻璃提壶里头竟是一朵绽放的牡丹花, 花瓣花蕊纤毫毕现, 全舒展在水中,就好似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的鲜花。只是这时节的都中哪有牡丹花呢,就是在江南, 也还未到牡丹绽放的时节呢。
朱绣点头笑道:“正是,这是凤丹白, 又名铜陵牡丹,养血和肝,滋阴养颜,是鸾川府的贡药牡丹。”
丫头们把小盖盅捧给各自姑娘们,这盖碗里亦有一小朵微绽的牡丹,茶汤金黄,香气馥郁,并不因只花无茶而逊色半分。
“好香的茶。这可怎么做的?难为这牡丹的花香里又浸着茶香,香味鲜灵还罢了,这滋味也醇厚,带着一点儿牡丹的苦味儿,偏叫人觉着别致。”
尤其是这茶碗儿晶莹剔透,碗里轻雾缥缈,那花儿竟慢慢绽放开来,亭亭袅袅,观之赏心悦目,闻之沁人心脾。
“叫我都舍不得喝它。”惜春嘻嘻笑道。
朱绣就说:“这是南边某个小地方的手艺,听说要采摘初阳伴着晨露的凤丹白,清洗、摊凉、玉兰调香、整形等林林种种几十道的工艺制成,一两的花得十来斤的好茶去熏、去窖藏,才得这个风味。到了最后,还要干净德行好的女孩一朵一朵的筛捡,有些花蕊花瓣缺了的或是变形的都要捡出去……我舅舅的船遇到风浪,不得已停了几日,从同在客栈里避风浪的北地豪商手里买来的,通共只得了二斤,都给了我。”商人会把自己的货源随便告诉别人?都捂得死紧还来不及呢。所以也别打什么探问产地,借花献佛馈赠亲友,或是送进宫呈给娘娘的主意。
别人听说这故事还犹可,独宝玉兴叹:“这才是女儿该喝的茶。”
朱绣暗自翻个白眼,这宝二爷又兀自代表天下女孩儿了,怎地这么大脸。
她口里却笑道:“我得了这个,不敢自己享用,就是老太太不接我来,我也要把这茶送来的。我想着,禅宗不都说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么,这茶就有那么点儿‘道’的意思……”
技,近乎于道么。
宝玉抚掌大笑道:“绣姐姐是悟了。大善,大善!那些夫子教导蒙童,张口就道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空又大,却不知这奥妙道理就在寻常小事物里头。”
朱绣有些尴尬,自己懂什么佛理呢,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看了几本子经书,至于这茶这花更只是个引子罢了。只是贾宝玉说出这一番道理来,足见他明白的很,不犯痴弄癫的时候,众人对他另眼相看也是有道理的。
朱绣就笑:“我哪里懂这些,不过一说罢。宝二爷要的花露甘霖也有了,请宝二爷也参一参这甘露的禅。”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她又笑问黛玉:“说起这个,我倒有一句不解,要问姑娘的。”
黛玉羞她:“你都悟了,何须问我呢?说出来,咱们大家参详参详,也听听你悟的道理。”
朱绣笑道:“去年祈福抄经,我见《法华经》里说‘为大众说甘露浄法。’这‘甘露’ 意指佛法才是。谁知那日水月庵的姑子来了,说经给老太太,她说的正巧而是这篇《药草喻品》,那姑子偏又说这‘甘露’原是世上有的,言之凿凿,说是产在川西的人烟罕至之处,白如雪、甜似糖,微稠像糖稀,极难得着,又能治各种热毒。好姑娘,往常间可曾听闻过?”
黛玉想了想,还未开口,宝玉便跺脚恼道:“什么尼姑师太,惯会信口开河!我常说,这佛法箴言,只一‘诚心’二字为主,礼佛拜神,只在敬不在虚名,怎的你们也着相了?”
众姊妹忙笑劝道:“不过戏语顽笑,何必认真。”
却听贾宝玉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玩是玩儿,笑只笑,正是有这些人混解经书,才有这样多事故。”
朱绣听了这话,心中又翻个白眼儿,面上却作不好意思状,低下头,心下却暗松一口气,这贾宝玉自诩最通这些,果然就入彀来了。他今日若不来,自家少不得使些手段,盯着他在外头时,叫他跌进茅坑了,趁早用粪污辟邪了他那块玉。只是这样一来,里面夹杂着别人,少不得横生枝节。
贾宝玉见朱绣面有赤色,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这许多人,他那话固然是说姑子,却也实在有些给朱绣没脸。
往日里,老太太身边的朱绣姐姐最是个瑰姿艳逸的女孩儿,偏她虽貌美出众,性情却是仪静端重,从不与他说笑,别说在她跟前尽尽心,就是多说一句话也是难得,偏生她又被接回家去了,更深以为憾事。方才见她那样笑语,言谈处噀玉喷珠,好听的紧。
宝玉心中想着这朱绣姐姐倒与他往昔见到的淡淡的形容迥然不同,又忍不住拿眼去瞅她脸颊微红的模样,只觉似有一朵晶莹素雅的花开出了娇羞的姿态,不禁心内怡然自得。又把朱绣二字在舌尖上来回品弄一回,今日竞得见娇态,亦意中不想之乐也,忽又思“柔情似水,烈骨如霜”这八字,是最宜赠与这朱绣姐姐的了,只是不敢说出来。
朱绣不知这几息的功夫,贾宝玉便意淫出这么多故事,思忖着下面该说甚。不想忽听宝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