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怎的,袭人已哭得满面是泪,王夫人拧起眉头,往日见这屋里的袭人和麝月都粗粗笨笨的,是能托付的,这些时日袭人不大到前头去,怎么也变得怯怯哼哼起来了。
却是袭人自知宝玉隐疾,为笼络住他,不得不改了行事作风。她原来明面上温柔和顺、稳重大度,盖因私底下能以柔媚欢情辖制住宝玉;可这条路已被堵死个七七八八,袭人无法,只得用宝玉喜爱的弄小性儿、病西施的模样来叫宝玉离不开她。况且又因碧痕越见跋扈,袭人为与其相抗衡,常是今儿心口疼明儿见风着凉,引着宝玉怜惜安慰她。
时日一长,行动间便带了出来,叫王夫人看了十分不喜欢。
贾母已知贾瑞先在贾琏那里闹了一场,吓哭了大姐儿,出去又冲撞了宝玉,分外恼怒,恨道:“告诉门上,不许他再进来!今儿门上的,立时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以后他再敢进府来,都给我乱棍打出去。”
正值贾代儒狠打了一顿贾瑞,命人来看宝玉,贾母直接道:“我们宝玉叫他害的还没醒呢,只求他离我们远远的,才是正经话!”
又骂贾琏:“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认作朋友,这结交的是些个什么人!带累了你兄弟不说还吓着闺女,真真个不长进的混账行子!”
闹得凤姐也没好意思的,坐了一回就出来了。
黛玉见里面挤得都是人,连脚都插不进去,越性也出去了,回罗翠坞路上还纳罕道:“也是奇了。都说我爱哭,我也的确爱哭,常不常的分明我心里没有哭得意思,这眼泪就自己滴下来了,忍也忍不住的。若在以往,二表哥面白气短,老太太和他的丫头哭得那样,我这泪珠子早陪着掉下来了。今日不知怎的,心里不想哭,眼里竟然也没有泪?”
杏月听闻,神差鬼使的忽想起在扬州林府里听过的一个传言:说姑娘三岁的时候,有个癞头和尚要化姑娘出家,老爷太太自是不允,那癞头和尚就说‘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那个时候,太太的陪房秦嬷嬷私底下就断言姑娘身子骨好不了,也活不长久,常偷偷拿姑娘爱哭来说事儿。谁料姑娘虽胎里弱些,这些年也渐渐康泰了,况且姑娘现在兴许动不动就哭的性子也变了,可见这些和尚道士的话,还是少信为妙。
杏月脑子里转了一圈,心道:就譬如那曾经能当太太半个家的秦嬷嬷,猖狂的那样,还不是叫太太发现了二心,如今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那样的下场自然是心黑手毒的人该得的。再如,在宝二爷房里站着的薛大姑娘,弄出个金锁,还有八字与宝二爷相配,如今又怎么样呢?上不去退不出,后路都给堵死了,也没意思的紧。
她只乱想,忽发觉薛大姑娘的那金锁上的八个字也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还有那个终于同父母团聚的甄老爷家的女孩儿,小时候也有个癞头和尚叫甄老爷把女儿舍给他……不由得咋舌,嘟囔出声音:“难不成天底下没有干净的和尚,但凡和尚都得癞头才成?若是同一个和尚,也忒忙乱了,一会儿苏州一会儿扬州一会儿又去金陵,偏生盯着人家的女儿……况且也忒偏心眼了,那两个就得化出家去,人家不给就诅咒人家;这一个又是给药引子又是给好方子的,临了还送句吉祥话?”
“你嘟咕什么呢?姑娘都走远了,还不跟上。”陈嬷嬷笑骂一句。
杏月晃晃头,笑道:“我想那些和尚道士的也很有头脑!开头说些怪话去恐吓诅咒人家,人家不仅不给布施,还要打他出去;他见化不来缘,就改了路子,不仅给人看病还要说吉祥话奉承人家,果然就金银入佛钵,还得些信徒。”
陈嬷嬷以为她说的是朱嬷嬷嘱咐凤姐的话,笑道:“你胡思乱想个什么,用话吓唬咒骂人都是些假僧恶道,正经得道的高人哪个不是慈悲为怀,哪里能混为一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