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蜀王宫中搜出来的,假不了。”李镜明指了指身旁一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奏折和文书。
“这就怪了,秦王哪里有给蜀王贺寿的道理?难道不怕别人说闲话么?”宋仪又惊又疑,隐隐嗅出些异样的味道。
这封帖子是秦王给蜀王贺寿的,虽然通篇没提到什么敏感的话题,只有一些赞美祝贺的套话和随礼清单。但光是大汉藩王向潜在敌人贺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啧啧,而且还送了这么多贺礼,我们在整个蜀王宫搜出来的宝贝加起来,都没有帖子上这些值钱。”李镜明对秦王的家大业大啧啧称奇。
“合着你们这段时间都用来搜刮蜀王的宝贝了吗……”
“回去面圣总要带些战利品,光带着个蜀王回去多难看,皇上又不喜欢看男人。”
“……”
宋仪对这老头儿清奇的脑回路顿感无语,将手中的折子随手甩了回去,差点砸到对方的脸。
“小心着点,把这只眼睛也砸坏了怎么办?”李镜明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折子,没好气地骂道。
“话说你那只眼睛到底怎么没的?”宋仪看着他一边没有眼球、空洞到有些骇人的眼眶问道。这个问题之前就问过他好多次,但都没有得到回答。
“等你哪天也剩下一只眼,老夫就告诉你。”李镜明依然不愿回答。
每当提及失去的一只眼,他都会想起曾经火光纷飞的鄱阳湖。正是在那场决定了天下局势的大战中,他被流矢射中了眼睛。那是他人生中遭遇的最大挫败,以至于十年之后的今天依然不想提起。
宋仪也识趣,既然他不想说,那也不再追问。于是又谈回了正事:“除了这封折子,还有其它的关于秦王的东西吗?”
“仅此一件。”
“那蓝将军徐将军他们知道这事儿了吗?”
“老夫不打算告诉他们。”
“为何?”宋仪有些惊讶:“这种事关重大的问题,不更应该商量着办吗?”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不能多说……”李镜明将上身微微前倾,将脸更凑近了宋仪一点,继续说道:“容易引火上身。”
宋仪后背猛地一凉,顿感不妙:“你个老家伙又想拉我跳坑?”
“若不如此,怎么带你赴京?”李镜明满脸都是得逞的样子说道:“知道得多了,你还敢回长安去么?”
“打完这场仗,我可就准备求个闲职养老了,你不要在这个关头拉我下水!”宋仪刻意地往后挪了几下,仿佛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散发不幸的瘟神。
“年纪轻轻谈什么养老?老夫年近六旬也照样做得好好的!你简直就像个旱地上的蛤蟆,不戳几下都不会动弹!老夫这也是督促你,可不能让你虚度了光阴。”李镜明义正言辞的批评。
“我光是跟身边的人折腾就够头大了,你还让我去朝廷里跟一群老狐狸玩心计?你这是要我命啊!”宋仪坚决不同意,比起去跟几帮几派的人勾心斗角,还不如让他去打仗。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到了如今你也还是不懂啊!”李镜明摇头:“你以为退隐就能过上太平日子?老夫告诉你,如今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有太平日子过,百姓不行、公卿不行、就连皇帝都不行!激流勇退的后果就只有被浪潮拍倒!”
“离开至少能安稳些许,古往今来,我们这些当兵的如果做大,必然会成为皇帝眼中去不掉的刺,留住命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个?”
“所以你才要远离这些是非之地!”李镜明一拍桌子,仿佛就是在等宋仪的这句话,接着顺水推舟地说:“让老夫为你指条明路吧!等益州安定下来之后你就随军去朝廷,趁着老夫还能在朝中说上几句话,让你在那里有个立锥之地。将来你也可以像老夫一样,给皇上做个幕僚,有事的时候献献策,没事的时候下下棋,如果有一天非让你带兵,等战事结束后,兵权自然会回到皇上手中,跟你再无关系。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李镜明说得十分诚恳,也十分认真,让宋仪不得不慎重考虑。
其实李镜明的这番话细想下来确实让他觉得有道理,他之前只想着通过远离皇权来明哲保身,不曾想如果真的跟皇帝拴在一根绳上,的确是更主动的选择:一来从战争威胁的角度,朝廷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在皇帝身边,地位虽高权力却小,还始终处于监视之下,从皇权的威胁角度看,也是皇帝最放心的人,比起边疆的掌兵者,面临的猜忌会少很多。
但他依然有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去朝廷?”宋仪问。
“大汉的万世基业,需要年轻的血液。老夫看好你。”李镜明见他有松口的迹象,心中暗喜,话语间更加恳切。
“好吧。”宋仪考虑良久,终于迎上了李镜明炽热而期待的目光,接着又有些没底气地替自己补充道:“先去试试吧,如果不行,再走不也来得及么?”
“这就对了。”李镜明眉开眼笑,继续给他喂定心丸:“听说天养的女儿还在长安?到时候将她也接过去,老夫在武昌别的没有,房产倒多出不少,到时候随你挑选,就当是拖你下水的赔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