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疲惫而漫长的夜晚,从医院离开后,阿芙洛又先后去了哥帕港口和市政厅,和剩下两位骑士长见面,又开了一个短暂的会,终于确认了这样一个消息:
旧瘟疫确实已经消失,可是新出现的瘟疫,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扩散着。
乘马车回到城堡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阿芙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很少会疲惫——骑士确实没有巫师那样足以支持长时间不眠不休的精神力,但是十个高阶巫师加起来,也比不过她的身体素质——可这疲惫却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一般,让人无法抵抗,只想缴械投降,躺到床上去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
床上已经有人了。
“哎,麦雅。”阿芙洛说。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怎么可能?血脉驱逐怎么可能没有效果?麦雅·斯派科特,斯派科特家族的继承人,足以独当一面的,被联盟委派进行机密调查的高阶黑巫师——她怎么可能出错?
她看向床上的麦雅。
麦雅歪着头,睡得那么沉,在清晨淡薄的阳光里显得尤其瘦削。
麦雅身上,属于死灵系巫师的气质实在是太独特了,总是能让人忽略她的年龄和外貌。可是直到这个时候,见到晨光里沉睡的黑巫师,阿芙洛才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管拥有着多么磅礴恐怖的精神力,多么高深诡异的巫术造诣,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一个苍白瘦弱,比她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女孩。
——这要她怎么告诉麦雅。
——告诉她,你耗费全部精神力和半数的鲜血,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并且寄予厚望的巫术,就这样失败了,白费一场。
阿芙洛突然就烦躁起来。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指交错着,插进头发里。
阿芙洛·道恩,她对自己说,你是高阶骑士,联盟册封的伯爵,你的勇气呢?直接告诉麦雅是一件很难的事吗?你忘记诚实是骑士的美德了吗?瘟疫再棘手,有帝国的光耀骑士棘手吗?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吗?这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可是——
可是,诚实是骑士的美德,阿芙洛不愿意欺骗自己、
她不忍心,而且,在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之中,她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阿芙洛突然停了下来。
顶着一头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金发,她望向床上的麦雅。
麦雅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已经睁开,正看着阿芙洛,显得相当冷静。
麦雅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睡着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和我有关,而且是个坏消息……你没有立刻叫醒我,说明要么这事情不急这一时,要么已成定局……瘟疫?制造者?线索?海盗?血脉驱逐?”
她视线缓缓上移,最后看进了阿芙洛的眼睛里。
阿芙洛心里一惊,几乎不敢与她对视……然后,她就听麦雅很平静地说:“是血脉驱逐。没有效果,是不是?”
阿芙洛:“……”
她发自内心地苦笑起来。
她怎么会忘了,麦雅擅长从不被人注意的细节中还原出事件的全貌,不管她告不告诉麦雅,以麦雅的能力,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件事。
况且,这也是早晚都要面对的。
阿芙洛只好说:“也不能算完全没有效果,对之前的瘟疫还是有效的,只是昨天晚上新出现的那种……”
“那可能是换了一种复制核心的材料,或者那个制造者在新瘟疫中加入了一些防御性巫术,我的血脉驱逐还是晚了一步。”麦雅静静地回答,一边说着,一边靠着床头起身,从戒指里取出了一件巫师的黑袍,“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用之前的方法,先把这种瘟疫的构成分析出来。”
她突然发现阿芙洛正盯着自己,于是停下了动作,问:“还有别的麻烦吗?”
“没有。”阿芙洛说着,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麦雅的目光。
麦雅的眼睛是真漂亮,阿芙洛觉得,如果有空,她能盯着这双眼睛看一天都不会厌倦——也是真的平静,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失望都看不到。
阿芙洛不想细想,却又控制不自己。
——一个人要失败多少次,才能这么平静地面对又一次的失败。
那么冷静,不仅没有对这一次失败的巫术产生任何情绪,连昨夜的那股怒火都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
这时候,麦雅已经站到了地上,原本悬浮在空中的黑袍刷地飘了过来来,将她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
而阿芙洛,因为在走神,只在麦雅下床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瞥见了一眼她的身体。
——可能是赤|裸的,也可能穿了一件贴身的衣服,又逆着光,她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却在心里模模糊糊地留下了一个修长优雅的印象。
麦雅从黑袍下伸出手,露出一段瘦削的手腕,将那枚暗银色蛇形戒指重新戴回左手食指上。
阿芙洛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手指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