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眼,那边洗衣的几个妇女,话题已经从“男人不洗脸不洗腚”发展到“过年谁家买了啥年货”。在村里,你家过年买了几斤肉、炸了几碗丸子,都是公开透明的。
又过年了呀。
“妙,”方冀南挨着冯妙蹲下来,看着远处,小声地期期艾艾,“你看,今天都腊月二十七了,人家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大过年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是不是,要不……咱和好呗?”
“妙你看,咱俩一吵架,娘回头又得担心地问来问去,又得数落我们。这个卞秋芬,怎么她一来咱俩就吵架,倒霉催的,沾上她准没好事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她老往我们家跑什么呀。”
冯妙低头洗尿布,心思还在刚才的事情上呢,也不回应他。两人这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小夫妻呢喃私语吗,衬着河堤芦苇的背景,一幅多么温馨恩爱的画面。
那边一个妇女便扬声笑道:“哎呦,你瞅人家小两口,嘀嘀咕咕说啥小话呢,可真亲热,俺家那口子大半辈子也没冲我这么热乎过。”
另一个:“哎呦,回去叫你家老头好好跟你亲热亲热。关上门,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冯妙用力登了方冀南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头赶紧洗。
“你回去吧,”冯妙,“别杵在这儿当橛子,你又帮不上忙。”
“我回去,谁知道那女的走没走。”方冀南,“这不就洗完了吗,就这两件,我回去娘要是仔细追问,咱俩再说岔了。”
见她搓揉漂洗差不多了,方冀南伸手从她手里抢过来,胡乱拧了两下,往盆里一丢,“行了,走了,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河沿。身后女人们的嘻哈说笑声远了些,方冀南胳膊碰碰她:“冯妙,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一大男人,没你们女人那么多心眼儿,我哪里不对你告诉我,我下次注意还不行吗。”
“方老师,咱俩谁跟谁生气呢?”冯妙头也不抬问道,“昨天明明是我冲你颐指气使,不像个女人,太不像话了,惹你生气了,你还差点动手打我,打我也活该,我哪敢跟你生气?”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方冀南叫屈,“冯妙你自己说,咱俩结婚三年了,我是打过你一下,还是骂过你一句?我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没有?”
“你的意思,你不打我不骂我,就是好男人,是我不知足了。”冯妙抬抬眼皮子瞥他,“你现在当着我爹娘、弟弟,你倒是敢打我骂我,易地而处谁知道呢。”
方冀南一脸黑线:“怎么这么说话呢?说的好像我真会打你似的,冯妙,咱们孩子都两个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差劲儿?”
“……至亲至疏夫妻。”
冯妙语调怅然低落下去,“过年了,这都1975了,方冀南,我总觉得,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你转脸就给孩子们娶了后妈,高高兴兴回城了,那后妈还不错的,日子过得挺好。”
“你胡说什么呢你,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吉利,快呸!”方冀南睁大眼睛瞪她,居然一伸手抓着她脖子,手指摁着她后脑勺,硬叫她呸。
冯妙哭笑不得地低头躲开他。
“……冯妙,你不会就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吧?”
方冀南顿了顿,无奈道,“冯妙,你这叫什么无赖行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肯定白天瞎寻思,做个梦而已,你还能不能靠点儿谱了?”
冯妙:“我说什么了?我真要死了,你难不成还为我守身如玉、不再另娶了?你自己信不信?”
方冀南:“……”
“你这是整天瞎寻思啥呢。至亲至疏夫妻,是说夫妻本来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结了婚就变成最亲的人,结了婚就好好的一辈子,明白吗?”
方冀南扶额,胳膊肘碰碰她,“哎呀好了,咱们不生气了,行不行?都是我不好,我的错。”
冯妙:“你能有什么错?”
“……反正都是我错了,错在我哄不好媳妇。” 方冀南,“哎呀走了走了,回家过年了,今晚咱做荞麦卷儿吃行不行?”端着盆大步往前走了。
荞麦卷没吃上,下午陈菊英泡了两碗黄豆,借了生产队的毛驴磨豆腐。农村过年做豆腐是大活,冯妙把俩娃放炕上玩,叫冯跃进看孩子。
冯跃进扭了扭:“姐,我写作业。”
冯妙:“不叫你看孩子可没见你写过作业,那就去看着孩子写。”
方冀南一伸头:“我看着,冯妙你去忙吧。”招招手叫冯跃进,“来来来,正好一边看孩子,一边我陪你写作业,期末考试考的不算好,你们班老师还找我呢。”
冯跃进一声夸张的哀嚎。
冯妙就去跟她娘磨豆腐。推磨的时候陈菊英低声追问:“冯妙,你老实跟娘说,你跟冀南是不是吵架了?”
“没啊,他不是也说了吗。”冯妙心说,上午方冀南不管不顾拉着她就走,也不知道卞秋芬跟她娘说了什么没有。
“秋芬姑娘说,你俩吵架,叫我劝劝你,”陈菊英犹豫道,“冯妙啊,冀南这孩子算是不错的了,他男人家总是有脾气,要面子,你为个女人,多体贴他,两口子闹起来,总是女人家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