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只余下翻查卷宗的沙沙声,章禄之是个粗人,莫说卷宗了,他连整理好的供词都看不进去,他盘腿坐在地上,倚着书阁闭目养了一会儿神,陡然睁眼,“虞侯,您觉不觉得哪里古怪?”
谢容与移目看他。
章禄之挠挠头:“属下是个莽夫,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我总觉得,我们被人盯着。”
谢容与道:“说下去。”
“其实属下一早就有这个感觉了,从我们进入竹固山开始,我们就被人盯着了。您看,我们查到孙谊年,孙谊年就死了,我们查到李捕头,李捕头就失踪了,就连蒋万谦,也是朝天拼死保下来的。似乎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暗中与我们对抗,可是我们在明面上,根本看不到敌人,尤其是……当时我们还在上溪,上溪县衙包括孙县令和李捕头都是我们的猎物,可是,除了上溪县衙,还有什么人在阻止我们查他们呢?能和玄鹰司对抗,左骁卫与巡检司?”
谢容与道:“我其实怀疑过左骁卫与巡检司,但左骁卫不可能,否则伍聪不会在暴乱发生之前离开上溪。”
“巡检司也不可能。”卫玦道,“去年阳坡校场起火,邹家父子落狱,巡检司从上到下是被官家亲自清理过的,尤其是派来陵川的这一支。”
年初曲不惟请命让曲茂带着这支卫队来陵川,赵疏所以应允,就是为了方便谢容与行事,曲茂再怎么不务正业,却是值得谢容与信赖的。
“最古怪的一点是,玄鹰司此行不顺利吗?”青唯问。
不顺利吗?不,他们其实是很顺利的。
到上溪的短短数日内,他们就寻到了葛翁葛娃,得知了买卖名额的秘密,此后上溪虽暴乱,但他们到底救下了蒋万谦,还险些保住孙谊年。他们只是在最后的,最关键的一步,被人使了绊子。
似乎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哪怕连死士都派出来了,却还是小心翼翼,只肯在紧要的时候伸手稍稍一拦。
就好像毒蛇与鹰,玄鹰司是鹰,而对方是潜在草里的毒蛇,吐着信,睁眼盯着天上的鹰,小心异常地捕捉草里的猎物时,又不敢探头,唯恐被天上的鹰发现。
而这条如影随形的,潜伏在暗处的,一直盯着他们的毒蛇让书斋中的每一个人背脊生寒。
青唯再没了帮忙整理供词的心思,只觉得这间本来宽敞的书斋逼仄不堪,正想出去走走,这时,一名玄鹰卫来报,“虞侯,证人余氏口述完供词,称是想求见少夫人。”
青唯随即对谢容与道:“我去见她。”
夜很深,院中月华如练,余菡没施妆粉,细眉细眼的,看上去十分干净。她手里捧着一个布囊,并不看青唯,盯着一旁一株桷兰,“我适才听审我的官爷说,等我在供状上画了押,你的那个王爷就会放我走,真的么?”
她算不上什么要紧的证人,谢容与不会留着她。
青唯点头:“真的。”
“你们拿走了那冤家给我的牌子,我以后会遇到危险吗?”
青唯道:“不会,名牌已在玄鹰司手上,那些人动你也是枉然。”
“那就好,那牌子,就算我送给你们了。还有这个,”她犹豫一阵,忽然别过脸来,把手里沉甸甸的布囊往青唯手里一塞,语气几乎是不耐烦的,“拿着!”
青唯掀开布囊一看,里头竟是孙谊年留给她的金子,“小夫人?”
余菡移目看向月色,伸手撩了一下发丝,“竹固山死的人太多了,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咽了气,被一把火烧没了,我到底是上溪人……”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甩了甩绢帕,“唉,总之,我那冤家一个穷地方的县令,哪来这么多金子,这些金子铁定不干净,八成就是用人命换来的。我跟了他五年,他五年都在后悔。我这个人,不是知恩不报,五年前戏班子散了,我无家可归,是他收留我,后来他利用我,让我犯险保姓蒋的离开,我认了,就算我欠他的。可他……到底留了一块牌子给我,你们说这牌子可以保命,我也不知道怎么保命,只是觉得……他终归还是念着我的一点好的。既然念着,我这几年就不算错付。金子我不要了,你们拿去,分给那些山匪的家人、亲戚,要不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算是我为他做的一点补偿,希望他在九泉之下,可以心安吧。不过他待我凉薄,为他还了这笔债,从此之后,我跟他就算两清了,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之前拼命保住金子,不过是觉得年华错付,总该换来别的什么。
可能人就是这样,付出了,总想要点回报。
所以只要证明有这一星半点情意在,不干净的金子,她竟然可以舍下。
青唯看着余菡,才发现自己还是看轻了她,原来她不止重情,人所以是人,低贱得陷在泥地里,还能凭一身倔强取舍。
青唯问:“小夫人以后去哪里,回上溪么?”
“不知道,可能重操旧业,回去戏班子唱戏吧。他不是说我该走四海么?走四海就不必了,陵川这么大,我在陵川走走就行了。”余菡说着,又得意起来,“你是不知道,戏唱好了,得来的上前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原来我戏班子里,有个四五十唱老生的,上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