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略怔怔出神,然后弯下腰来拾起那枚带着并无灵力波动的神秘风铃。
他先前并未仔细端详,现在才看出,这风铃的制式竟然隐约熟悉。
陶朱铃。
对情形有了隐约猜测的陈景略缓缓起身,宋老上前几步,与他一同盯着头顶灯笼。
有风刮过,灯笼岿然不动,血红色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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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潮般积云一点点散去,月色重现。
滴答,滴答……
由远及近的诡异声响犹如雨珠落地,而后静止。
再然后,就转为浑浊的老人咳嗽声,先是在院里,而后透过木门进到屋内。
躲在木柜里的两人紧紧抿住嘴唇,
“咚,咚……”
郑须晴推剑出鞘半寸,双指沿着剑身划过,只是这双白皙手指微微颤抖。
这咳嗽声似乎有某种魔力,让二人原本紧闭的气息几近崩溃,仅差丝毫就要泄漏位置。
三息,
两息,
一息,
就在满脸涨红捏着鼻子的陈荃儿几近绝望,忍不住要换一口气时,咳嗽声悄然一顿,然后逐渐远去了。
身旁,霎时压力骤减的郑须晴眼眸一亮,眼角余光看了眼陈荃儿,以示安慰,又耐着性子等待十余息后,
外头总算不见任何声响。
双指稍微推开一丝缝隙,这个受伤颇重的女子透过木门,想要看看窗外的云月情形,由此她才能推断何时阴妖会再次被迫隐匿。
眯眼所见的一丝缝隙外不见些许光亮,只有一点润红,在黑暗里不停闪灭。
郑须晴“咦”了一声,随即一股惊悚的凉意弥漫背脊。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正透过缝隙紧紧盯着自己!
引蛇出洞。
原来方才消失的咳嗽声不过是刻意为之,那妖物进来之后就从未离开过这座屋子。
郑须晴来不及懊恼,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剑出鞘,古剑离鞘不过寸余,
木柜已经被流散的青色剑气寸寸崩去。
伺机而动的妖物凭借八爪挡下剑身,陈荃儿连连掐动子寅午三印,火蛇之后又见火蛇,可惜这等下三千素法不过是些浅薄经诀,威力终究有限,
人面八爪的辘轳首脖颈竟是扭转半周,火蛇擦着湛青色的皮肤飞过,带起些许发丝的焦糊气息,
它灰色的瞳孔一缩,本就惨白的女子面容更多了几分阴峭意味,嘴角咧到耳根,竟发出一阵格格笑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荃儿很难想象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诡艳的妖物,扭曲而怪异,九幽之地怕是也不多见。
这还只是百阴绕塔图里的七十余名,
那最前三页里的阴妖,又该是何等模样。
她头皮发麻,而后不免想起那段诡异的野史记载。
旧古曾有一个阴妖统御九天十地的年代,那是万族的至暗纪元,
吞佛王童端坐在红金制成的皇辇上,海沙般繁多的阴妖扛着他横穿五陆六海。
归藏海的沟堑被反抗者的尸体填满,腐臭味横贯了半个大地。辘轳首本相就是人身,属极为狡诈多智的阴妖,变化神通莫测,它变化所成的蛛状八爪猛地收拢,而后箭矢般突刺持剑挡在胸口的倔强女子,暴风骤雨,八爪便是八次突刺。
郑须晴一退再退,后掠丈余,眨眼工夫背脊就已陷入泥墙,墙灰纷纷洒洒。
她嘴角鲜血渗出不自觉,仍是持剑挡在胸口,远处被击飞的剑鞘静静躺着。
怯怯弱弱的陈荃儿睁大眼睛呆呆看着辘轳首举四爪
牢牢抵住剑身,其余四爪分别搭在郑须晴的双肩与双臂,
像是一条鳄鱼缠住落水的羚羊,空中翻转身躯就要撕下猎物的臂膀。
如果换作平日意气处于巅峰、体魄未曾受创的郑须晴,这妖物纵使再凶恶三分,她也自然有些法子应对片刻,
只是此刻视线模糊,灵力迟滞,她只得强撑一口气机,竭力与肩臂上传来的巨力相互抵抗。
霍然间,利器撕破空气的声音从腰后传来。
郑须晴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汗毛倒竖。
妖物就在身前,身后还能有谁?
难不成这陈荃儿也是假的?
高温带来的沉痛灼烧感在身畔一掠而过,一束泛着青红色泽的虹光在空中画出饱满的弧度,竟是越过她,直直切开辘轳首那青灰色的腹部,泼天的血雨纷纷扬扬洒下。
伴随着残断的肢体,尖冷而凄厉的又哭又笑声充斥郑须晴的耳膜,在方才的一刹那,心生预警的阴妖瞳孔里倒映出那道致命虹光,它的腹部与脖颈是唯二两处防护薄弱之所,几乎是出于本能,它侧过身子并且抬起布满荆棘般鳞片的蛛爪,
挡下这毫无征兆的杀招。
锋利的虹光毫不滞涩地破开妖物的血肉与骨骼,切断第一只爪子后去势不减,像是烧红的屠刀斩切竹节那样,崩断所触碰到的一切,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样的割裂持续了三次,意味着辘轳首失去了近半的骨爪。
最后一丝虹光与它的身躯相撞,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