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州到京城, 谢荣之是思量了一路, 直到进了皇城,给小皇帝复了命,又一路行至崇明殿,心里还有几分不安。
崇明殿门口, 摄政王身边的大太监何向生远远瞧着他, 挑了挑眉,甩了拂尘朝谢荣之行了过来, 还隔着几步,已经是脸堆着笑与谢荣之招呼上了。
“谢大人,您这是从洪都府回来了?差事办得可还顺当?”
何向生, 别看只是一个王爷身边的内监, 手中权柄却是要比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更甚,毕竟小皇帝未足十三,如今大庆当权的是崇明殿中的这位摄政王。
对何向生,谢荣之也打迭起七分笑意来,点头道:“是,托何公公的福, 这一趟差事办得还算顺利,刚给皇上复了命, 这就紧着过来了, 不知王爷此时可得空?”
何向生朝身后的崇明殿望了一眼, 细声道:“正批着折子,不过近来都在等着洪都府那边的消息, 谢大人您稍等等, 咱家这就去替您通禀一声。”
谢荣之拱手:“有劳何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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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向生出来得很快, 谢荣之跟在他身后进了崇明殿, 萧霁正埋头批阅奏折,何向生和谢荣之进殿,萧霁连头也未抬。
谁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在下方静静站着。
许是才走了一趟袁州,谢荣之不觉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旧事,悄悄抬眼打量萧霁。
摄政王萧霁年已过六旬,身量高大,与当年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当年的乌发如今已是两鬓斑白,一张刀削斧刻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皱纹,当年的锐气,如今也成了端严内敛。
萧霁手中一支朱笔未停,淡淡开口问道:“洪都府情况如何?”
谢荣之忙从袖中取出两封奏折呈了上去,把洪都府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萧霁嗯了一声,翻开谢荣之呈上来的奏折看着,又似无意般问道:“袁州呢?听闻这次是袁州灾情控制得最好?”
一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何向生,听到袁州二字,下意识就掀了掀眼皮,很快又垂了眼睑,敛住了这一点小动作。
谢荣之心道了一声果然,面上未显,一边禀着袁州的情况,心中已是心思电转。
说还是不说。
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旧事,谢荣之至今仍是胆战心惊,沈烟到底和他们家有关联,可这趟去洪都府,他也是得了何向生授意,怎么都像是萧霁想借他去看一看故人情况的。
只是这些都是猜测,谢荣之回京想了一路,进宫里又想了这半天,临到了这崇明殿里,竟还是踟蹰。
这会儿功夫,萧霁已经把谢荣之递上去的两封奏折都看过了,其中一封正是杨知州托萧霁递交的。
谢荣之满心权衡着,嘴上也是没歇,说的正是陆柳两家此次救济百姓之事,朝堂里练了三四十载,一心二用的本事运用得是炉火纯青。
萧霁听了,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回头拟一份封赏下去。”
旁人瞧不出端倪来,旁边的何向生只耳朵微动一动,眼角瞄一眼就知道,这是又出神了。
谢荣之也不是简单人物,至少,对眼前这位摄政王之事,知道得比这京城大多数人都要多那么一些。
他也终于做了决定,瞒是不敢瞒的,躬身道:“王爷,臣此去洪都府,特往袁州走了一趟,还有一事想要禀报王爷。”
萧霁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谢荣之身上,一样瞟过去的还有何向生,只是何向生反应很快,转瞬就收回了目光,耷拉了眼皮,眼观鼻,鼻观心。
一直批阅奏折的朱笔被萧霁搁在了玉笔架上,另一手端了桌案上的杯子,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口中语气倒是淡淡:“何事?”
谢荣之左右看看,露出为难之色。
何向生看了一眼萧霁,萧霁抬了抬下颚,何向生便退下几步,朝殿中值守的几个内侍挥手:“都退下吧。”
自己也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守着。
谢荣之只看萧霁和何向生这般反应,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忐忑之外,更多的是心惊。
“说吧。”
萧霁看他一眼,语声仍旧平淡不起波澜。
如果不是端着杯子的手,骨节已经绷到发白,谢荣之便真的信了他不在乎。
得,从洪都府这一趟差事落在他身上,这事儿他就跑不了。
他眼一闭,豁了出去。
“王爷可还记得沈烟。”
有什么东西啪一下翻了,谢荣之却不敢抬头去看。
萧霁盯着谢荣之,许久,久到谢荣之后背都渗出冷汗来了,才开口问道:“你见到她了?”
谢荣之心中呼一声,果然,从来也没忘过,不过转念一品,谢荣之就惊得双腿一软,沈烟已经死了二十年,萧霁这话问得……难不成,竟根本不知沈烟死讯?
认识到这一点,余下的话哪里还敢说出口,奈何盯在头顶的目光存在感太强,话头已经提起,已经由不得他不说了。
谢荣之冷汗涔涔,“老臣在袁州,见到一个与沈烟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落在头顶的目光变得凌厉,谢荣之死死盯着眼前的地板,半点不敢往上看一眼。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