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爷子看着手中的一本书,仿佛已入了神,听见纪温的话,连眼皮子都不曾动过。 纪温好奇看了一眼,发现那书竟是被历朝历代列为禁书的《鬼谷子》。 纪老爷子合上书本,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置于纪温眼皮子底下,似乎全然不在意被他看到。 “他可是借纪家的过往攻讦于你?”纪老爷子淡淡道。 纪温点点头:“好在孙儿早有准备,早早让全叔打听到了刘家的一些腌臜之事,短期内他应当能消停下来了。” 纪家的管家纪全曾是纪老爷子手下的一员武将,当年在一次战事中伤了手,无法再拿起兵器,纪家便收留了他,且为他冠以纪姓。 纪全虽上不了战场,一身武艺却并未荒废,飞檐走壁,打探消息,不在话下。 尤其是刘家这种寻常人家,纪全进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为纪温带来了想要的消息。 纪老爷子并未对此作出评价,而是道:“经此一遭,他必定重整内宅,至少明面上不会再轻易让人纠出错来,你若再想以此相胁,恐怕是不行了。” 纪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身为县学学生,即便握有刘教谕的把柄,若是胆敢告发,哪怕刘教谕得不了好,他也会落得一个“不敬尊长”的恶名,日后基本就与仕途无缘了。 更何况,如今他与刘教谕实力相差悬殊,想凭一己之力拉他下马,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皱紧眉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倔强:“即便如此,孙儿也不后悔!孙儿绝不能眼睁睁坐视旁人欺辱我纪家人!” 纪老爷子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复又神情凌厉:“这般沉不住气,日后若是到了上京城,入了官场,你会听见更多这样的声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届时你又能如何!” 听出了纪老爷子语气中的关心,纪温放缓了声音:“祖父,孙儿不是鲁莽之辈,若是没有全身而退的底气,孙儿不会轻易招惹。” 纪老爷子冷着脸:“此次你当如何?” 纪温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孙儿近来有所感悟,想要拜见知县大人。”
纪老爷子立刻明白了纪温的意图:“你想要借顾知县的势?顾知县只怕会因此不喜。”
对此,纪温早已有所预料:“顾知县只是不愿与纪家牵扯过深,孙儿仅以本县生员身份前去讨教,绝不多言其他。
更何况孙儿是知县大人任期至今唯一一位秀才,也是大人不可多得的政绩之一,哪怕发现了孙儿的目的,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孙儿因他人之故有所闪失。事后,孙儿定当登门谢罪!”
纪温这一番说辞条理清晰,可纪老爷子仍旧不甚满意。
“即便能借顾知县之势,然政教互不干涉,顾知县也不能对刘教谕如何,顶多令其有所忌惮,无法对你进行面上的打压!”
“孙儿要的便是这份忌惮!”
“忌惮又如何?私底下动手脚的机会比比皆是,若是他存心忽视于你,或是在月考、季考之时故意压下你的考卷,你又能如何?”
纪温毫无犹豫答道:“县学中还有其他夫子传道授业解惑,两位训导并不比刘教谕差多少。至于月考、季考,结果无甚意义,孙儿并不在意。”
纪老爷子沉默了。
纪温能考虑的如此之多,是他不曾想过的。
孙儿的成长比他想象中更快!
他一时满怀欣慰,又不免为孙儿心酸。
收起满腔复杂的情绪,纪老爷子最终提点道:“这几个月便先按兵不动,任那刘教谕如何,都不要有所动作。不出意外,府试过后,学政便要来了。”
纪温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学政大人若是来此,岂不是意味着——岁考快到了?”
纪老爷子点了点头。
纪温顿时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倒希望刘教谕能将我打压的更狠一些了!”
毕竟,越是不起眼的人,若是一朝成名,越能打某些人的脸。
纪老爷子轻哼一声:“你就这么自信能在岁考中一鸣惊人?”
纪温微微一笑:“孙儿不敢妄想能一鸣惊人,但努努力兴许能够着廪生的尾巴。”
出了纪老爷子的书房,纪温满脑子想的都是岁考之事。
大周朝所有县学、州学及府学之中的生员不仅需要参加每月一次的月考和每个季度一次的季考,更重要的是三年一次的岁考。
月考和季考并无实质性奖惩,而岁考结果却会将生员们分为三六九等。
其中一等可为廪生,除去秀才本就享有的免疫税外,廪生每月还可领取廪米六斗、银钱五两。即便什么都不做,每逢县试之时,也可赚取一笔不小的保费。
只是廪生名额极为稀少,岳池县多年来也仅有七位廪生,其中四位在县学中进学,三位早已在县城开办私塾,纪温颇为熟悉的林秀才便是其中之一。
二等即为增生,也称增广生员。现如今绝大部分生员便是增生,享普通秀才待遇。
三等为附生,即附学生员。县学之中,附生地位最低,然而在外界,除廪生地位超然,增生与附生一样,均为秀才。
初入县学的纪温,初始身份即为附生。
不知不觉,纪温走到了王氏的院中。哪怕学习任务繁重,纪温也不忘每日抽出时间来向他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