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
我站在那座抗日英雄纪念碑前,诺大一块空地只有我一个人,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二次。
最近我发觉那段时期的记忆正在慢慢褪去,我现在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随着部队不停转移战斗,但细节却越来越模糊。
如果把迄今为止我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和记忆想象成更衣室里的储物柜,那么总会有某扇柜门,在某个时候会往里塌陷下去直至消失,完全不受我控制。
那是种很奇特也很扭曲的感觉,就好像你记得童年青年和壮年,却忘记了少年时候的事。
我到纪念碑来,也是想在这种环境下尽力唤回一些记忆并记录下来,但看来好像并不管用。
“连长!”我正仰视着纪念碑,一个声音却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老人笔笔直立在我身后,还敬着军礼。
他的确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说明了这一点,但两眼发光精神依然很矍铄。
“您老刚才叫我什么?”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叫您连长,我不会看错的!”老人答道。
我生怕有人经过,向他挥挥手让他和我在树丛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心想这人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看您的身板应该也是位老兵吧,您看我几岁,怎么叫我连长呢?”我问。我知道这地方经常有当年参战过的老兵出现。
“请别用您,我承受不起,但我绝不可能认错,年头不同,可连长身上的味道不会变。”他坐在我旁边,上身却依然笔直。
“你怎么能证明我是你连长呢?”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敢肯定。
“连长左腋至下腰有一条长疤,是三八年和鬼子拼刺刀留下的,不信你可以脱下衣服看!”他的目光坚定而有力。
我必须承认他讲得没错,可我还是说:“如果你的连长还活着,应该有一百岁了吧,你看我像吗?”
老人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连长,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死的!”
我一下愣住,后背感觉有些发凉。我凝视了他很久,终于伸出手抚摸着他饱经风霜而又无比坚毅的脸庞,慢慢说道:“你是…大炮么?”
老人眼里瞬间泛出泪花:“连长,你终于想起我了!”
他马上又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国军第三军第七师二十一团三营一连一排少尉排长项大洪向长官报到!”
他当然就是项大洪。
“可你是怎么知道…”我轻轻摁下了他的手。
“张二告诉我的”他声音变得哽咽,“那年如果没有你,我就被他们毙了。”
“我得知你被他们枪毙后嚎啕大哭,想去祭拜你,问张二他们把你埋在哪里,他说是他收的尸,夜里我跟着他来到埋你的地方,他突然跟我说他觉得你没有死…”
我看着他,静静听他说下去,虽然我还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不信,他开始挖坟,结果里头果然是空的,只有张裹你身子的芦席,还找到个带血的弹头。我问是怎么回事,张二说他早就发现你不简单,怎么打怎么炸也死不了,有一次他冲锋在你后头,明明看见子弹打中你胸口从后背穿了出来,你却只是抖了一抖根本没倒下。张二说他肯定你吃过不死仙药。”
我笑着点点头:“或许吧,让这小子给发现了,张二是不是叫张铁?”我发现自己扳回了一丝记忆。
他“嗯”了一声,我又问:“他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项大洪摇摇头:“不知道,中条山一战后,部队被打散了,我和他失去了联系,从此再没见过。”
“那后来你怎么样了?”我问。
“我想这仗没法打了,就跑回了老家,结果…”他的眼眶又湿润,“结果村子都被鬼子烧光了,家里人死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到哪里逃难去了,也再都没见过。”
“我只好再回去吃军粮,加入了四十九军二十六师,曾经在这附近和鬼子干过一场大的,死了不少弟兄,现在每几年我总要回来一次看看,也许是命,今天就看见了你…”
“后来抗日胜利了,部队先去了华北,再调到东北,四八年被击溃,我那时也是连长,和不少弟兄都成了共军的俘虏,然后被遣回了原籍。”
这就是项大洪的历史。
“解放后你日子还好么?”我问。
项大洪低下头,衰老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他身上的穿着也证明了他的清贫。
“当年被俘的那些弟兄们呢?”
“很多失去了联系,知道还活着的连我还有三个。”
“明白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怪我当年走得太早,没照顾好你们。”
项大洪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连长,是弟兄们欠你的…”
他说的我当然没法全部确证,何况我的记忆并不完全,但还是决定好好招待他。我带着他离开纪念碑,穿马路的时候却怔住。
一个背影很像唐凯的人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可这年头染黄毛的小混混很多,我并没法确定,说起来我知道唐凯也常去海王星网吧,可最近我却一次都没碰到,感觉就好像他一直在躲我。
我顾不得想那个,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