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一丝不挂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已经站了两个小时。我身上当然有不少伤疤,特别是左腋下和右大腿后侧有两条特别长,但这些疤我都忘了是哪个年代留下的,它们没有一条看起来像是线索,而且我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很多时候根本不会留下疤痕。
半个世纪前的自己,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标记?
我叹了口气,终于穿上衣服瘫倒在床上,今天在那封信里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一个努力适应时代的自己,我脑中甚至浮现出他拿着那支英雄钢笔在灯下写信的情景。但那个自己把录影带交给池田正里后究竟去了哪里?
我想象着整个七十年代,一个丧失记忆甚至连自己不会死都忘记的人,在广阔的国土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我王检身份证上的出生年设定在1982年,也许那算是我重生的日子吧?
戴上玉佩,我突然又拿起玉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半透明的羊脂玉里微微闪光,我知道那只是里边的矿物,这块玉上显然也没有任何标记。
我把双手枕在脑后,两眼发呆,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一个人去思考过去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留下了什么的感觉。
池田正里显然告诉了他女儿这些事,可既然有了那卷录影带,为什么事隔多年又想尽办法要找到我?
但即使是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我在那之后的去向。我大脑里最靠近那年代的记忆大约是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的,那时候我在山西的一个煤矿下做着黑工,当时国家急需赚取外汇,煤炭出口成了一条捷径,很多地方招煤矿工人都不设条件也不看身份。
我想如果我不是仗着活了很多年对历史知道得远比一般人多,而忘乎所以在课堂上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也许永远不会被池田龙夫发现,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连串遭遇。
大概太累了,我想着想着就沉睡了过去,梦里我又躺在那个虚无缥缈像平台一样的东西上,那个遥远模糊的声音响起,我似乎终于听清了最后几个字:…之前,你不会死。“之前”前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清。
我醒了过来,脑子里还深深印着那几个字,感觉上就像是某种条件。这几个字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只是在梦里附加的幻觉?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还不到三点,房子就订到今天,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延长。
几十年前的我,如果真的在山上拍摄了照片,肯定会抢在下山后记忆消失之前把胶卷藏好。根据信里的内容判断,我应该在行动之前就选好了地方,那么这个地点只能在九江市,问题是我找不到任何线索,即使在旅店里住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浪费钱。
不管怎么说,这次九江之行的收获还是颇令人满意的,至少填补了我记忆上的又一个空白,所以我决定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我翻身又睡了一会儿,不到五点就起床,六点就离开了旅店直奔火车站,选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去。
回到出租屋时,刚过中午十二点,信箱里来了两份水电账单。我在洗澡间里冲洗完毕出来,看着这两张名字依然是许子闻的账单,忽然想起一件有点严重的事。
我当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但这次出行还是把手头最后几千块钱都用完了,上次从王老六那里赌来的五十万,大部分还在那口皮箱里,所以是时候把箱子取回来了。
我放箱子的地方既不是车站的铁皮寄存柜,更不是银行的保险箱,其实是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地方。
这是个郊外的旧厂房,也不知道废弃了多久,我就把箱子塞在一台锈迹斑斑的破机床下边,走在车间的当中是完全看不到的,这地方虽然没人看管,但即使偶尔有熊孩子或流浪汉来,也不会有问题。
装满纸制品的皮箱足有百八十斤重,对我的右手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我把箱面上的积灰弄掉,提着箱子就走出去。
我在最近的路口等了半天才拦到一辆天蓝色出租,当司机出来给我搬箱子时,我发现他竟是马三!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一张脸立刻就变了形,指着我张大了嘴:“你…你是那个…”
“没错,就是我,你老大还好么?”我问。
马三的表情又变了,没有回答,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能信得过你么?”
“你想做什么?”我又问。
“我带你去看他。”
出租车在一处陈旧的院落前停下,庭前的台阶就跟刚才的厂房一样积满了灰,马三把我带进去,就知趣地站到一旁,门里慢慢有个人出现在我视线里。
王老六没有死,还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是张轮椅。
“神秘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子可没资本再跟你赌。”他看着我说道,声音有些迟钝。
我把拎着的箱子放在地上,“活着就好”我说道。
他笑了笑,笑得有点凄惨:“我不怪你,愿赌服输,你是好样的,听我手下说你居然还能自己走回去。”
他微微敲了敲自己的腿:“我折了四根肋骨,有一根差点把心脏捅穿。但我的脊椎没断,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医生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站起来。”
我指了指一旁的马三:“他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