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陈将生店门口,增氧机的“嗡”声比刚遇见的无人机吵多了,鱼池水面的泡泡串串浮沉,鳊鱼草鱼鲈鱼条条精壮,一看就不是用药物人工傻催出来的。再看隔壁翻白眼的鱼店,有几条鱼已经趴在池底无精打采,看起来像得了水霉病,由不得生意不好。
陈将生有个把礼拜没露过面,问她妈,说是回老家办点宅基地的事儿。
现在人回来了,面对排队等鱼的买主,她正穿着加厚牛筋的青色防水围裙,踩一双亮堂堂的白色雨靴行云流水地杀鱼。那双鞋面虽粘了点儿鱼血,但按照她在超市杀鱼房里养成的习惯半天就会冲干净。再说,陈将生就缺这点儿鲜红的颜色陪衬下。
“回了呢?”老蒋两指从嘴上夹出烟,关切地问他治下杀鱼杀得最好的租户。
“嗯。”陈将生面上向来少见客气,倒是她妈潘阿姨热情,人还在里面打包鱼,就放下手里活儿出来和老蒋打招呼。
“你们忙。”老蒋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客套两句显得太突兀,“我等人等着无聊,西头的店铺租出去了。”
陈将生和潘阿姨齐齐看向西头那间卷闸门拉下、门头开始吊歪歪的旧店——“东茂”也有风水一说,那间邪门,就算在农贸市场最兴盛的前些年,也是开一家倒一家:北有哈尔滨酱大骨、南接肠粉、西迎抄手、东卖馄饨,通通开不过半年就歇业拉倒。
只倒闭关门还好,这店面还连累了二十年前的租客得了肺癌、十五年前的租客家里一场火灾、十三年前的租客直接就倒在店里,人上了救护车就不行了……至于最近卖海产的租客碰上了疫情,在老家封了两个月后才回了摊位,赶上“冷冻带鱼携带新冠病毒”的新闻,生意一落千丈,这都关门三个月了。
这年头,对接“三农”、吸纳就业和保障民生的不只有菜市场,还有满街蓝的黄的,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背心印条袋鼠大嘴怪什么的骑着电动车呼啸而过,后备箱里塞着包装齐整、卖相诱人的各种蔬菜水果海鲜肉类,好些价格还比菜市场便宜些。
菜市场吸引的多是中老年人,秉持“新鲜便宜”和“眼见为实”的老观念,天天早上七点来赶早,或者下午六点赶个晚市,买点不晓得倒了几手的新鲜食材回家。南方人买东西讲究实惠,加上没品尝过北方冬季彪悍的长度和武汉封城数日的极端体验,都爱两只西红柿、两颗洋山芋、半块老豆腐再问老板要一小把葱。需求大多是这样零敲碎打的,“东茂”的生意也就不死不活的。
每天都有人动心思要回老家,要转行,要转租店面铺面……难得一个瘟店面出租出去了,都让这里的人好奇,“做什么的?”
“卖年糕豆腐的。”老蒋回答时眼里还有丝骗人上岸的愧疚,他摸了头,“哎,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
“蒋主任,有人找你。”农贸市场的保洁员赵叔远远地喊,身边还站着位婷婷袅袅的人。
老蒋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机,“八点五十八分。”应该没错,但看着不像。
他老远朝那人喊,“是贺蔷贺小姐吗?”
那人点头了,老蒋这才睁大眼朝值班室走去。这时他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杀鱼杀得上手的陈将生在客人的注目下举起了血淋淋的手,再是她妈妈潘阿姨的声音,“怎么切到手了?”
老蒋回头,发现陈将生呆呆的,手指头滴着不晓得是鱼血还是人血,倒是那双肿眼泡有了精神,她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又不是我害你切到手的。”老蒋心里想,还是指挥道,“有碘酒不啦?我那里有,赶紧洗一洗伤口,我去拿。”他觉得陈将生不对劲,眼睛似乎看着自己,又像飘向远方。
老蒋回头,重新看约好九点的新租客,边走边打量着对方,“哟呵。”瞧脸,老蒋二十几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女的绝对不是卖年糕豆腐的。
再走近点,老蒋心里摇头,“奇了怪,看不透是卖什么的。”
贺蔷只是托人和管理处打过招呼,和老蒋微信里有过数次联系。老蒋已经看清了她,并且看了足足八遍,心里冒出个念头,“管她卖什么的,这家店轻易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