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实权本不在自己手上的特工总部和两个汉奸的性命换自己一条活路,周先生觉得自己简直赚大了,不假思索便答应了戴局长的条件。随后他迅速找来季鸣鸿,命他盯紧76号和特高课,日本人动手的时候,就是李世逡和穆霜白的死期。
早收到了戴局长要他全力协助周先生的命令的季鸣鸿,一连失眠了两晚之后终于决定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穆霜白。他暗自说服自己,这是他最后还那人人情的机会,从此之后,他们两人,互不相欠。
其实他俩纠缠这么些年,到今时今日,那些恩怨亏欠,早已数不清了。
大少爷急匆匆地跑到76号,结果找了半天没见着老穆的人影,拉着小特务一问,才知道人在后院。他也没听清对方的后半句话,火急火燎就赶着去了。
一进院子,季鸣鸿便后悔了,满院子的血腥味道刺鼻,他看着地上大片的暗红,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过去,靠在洁白的院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院子里竖着六根一人高的木头柱子,每个上头都绑着一个人,身上罩着血呼啦咋的囚服,嘴里还塞着块布。最左边两个双眼紧闭脑袋低垂,胸口处鲜血喷涌,明显没有救了。
造成这惨烈景象的罪魁祸首穆霜白则优哉游哉地一手转着手枪,一手举着一杯红酒,眼睛直盯着第三个人。
“你确定不说?说出来,我可以放过你的家属。”他伸手指了指他身边柱子上的人,“和他一样。”
那人很硬气地扭开头,把眼一闭,准备慷慨赴死。
见他这样,穆处长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防止鲜血溅到身上,随后举起右手,瞄准,开枪,一气呵成。末了他啜了一小口红酒,慢悠悠地走到第四个人面前,用枪柄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多谢你的情报。你现在可以安心去死了,因为……”
穆处长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戏谑地道:“你的妻儿,很快会下去陪你的。哈哈哈。”
他大笑着,在那人愤怒不甘地挣扎的同时,干脆利落地将子弹射进他的心口。
负责善后的老顾和薛远烟这时从院子另一头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倚在墙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季鸣鸿,吓了一跳:“季长官?”
穆霜白闻声赶忙回头,一瞬间有些慌乱。他始终不愿季鸣鸿看见自己一手制造的残酷景象,因此向来避免在他面前杀人。而因为季鹰死后,季鸣鸿再也没在76号出现过,他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后院里行刑。可惜,这人间炼狱,他还是看见了。
看着季鸣鸿眼中明明白白的厌恶和愤恨,他的心仿佛遭到钝器撞击,撞得他只能楞楞地杵在那儿。
老顾赶紧走到他身边,去拿他的枪:“剩下的我来吧。”
“别。”穆霜白躲开他的手,“坏人我一人做便足够了。”
“季长官不知内情,他恐怕……”老顾一脸担忧,目光在僵直的两人身上逡巡。
前者摇摇头,逼着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仰脖喝干杯里的酒,连开两枪,杀了最后两名囚犯。他把枪和酒杯塞给老顾,朝季鸣鸿走去。
“别看了,我陪你出去吧。”他连拖带拽地把季鸣鸿拉走,大少爷站在阳光下,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们……都是什么人?”季鸣鸿哆嗦着嘴唇问道,腿脚自动跟着穆霜白一路狂走,又打了两个寒颤,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穆处长冷哼了一声:“头两个是中统的人,跟了我这么些年,说叛变就叛变,技不如人还想着杀我。中间那三个都是红党,两个是硬骨头,审了三天三夜啥都没说,李世逡说只能毙了。第三个今天抓的,刑都没上,一股脑全招了,下一步我们可以抓大鱼了。”
“你说要杀他妻儿,是真的假的?”季鸣鸿抬头看他。
穆霜白顿了顿,尽力微笑:“他都快死了,我干嘛骗他?这个时候,他的妻儿已经上路了吧。”
季鸣鸿控制着情绪:“祸不及家人,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原则了?”
“我一直很没有原则。”
“最后那个,还是个孩子吧,又为什么杀他?”
“他是报童,私下里卖一些红党印的小报,抓了他就能找到源头,可惜这孩子也什么都不肯说。”穆霜白无不惋惜地耸了耸肩,拉着季鸣鸿的手边走边道。
季鸣鸿跟在他身后,痛心疾首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强调道:“可他还是个孩子!”
他其实没少见过倒在穆霜白脚下的尸体,那些血腥场面都几乎治好了他的晕血症。但他一直坚信对方给出的各种解释,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身不由己。甚至就连父亲的死,在时间的推移下,他也渐渐逼着自己去相信季音希所说的“另有隐情”。可如今亲眼所见的这般凶恶,让季鸣鸿觉得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面前的男人。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行走于黑暗的人,终是看不到阳光的吧。穆霜白的心房,他真的打不开。
那么是时候放弃了吧。
一念及此,大少爷心里那些纷繁复杂的情感霎时消散殆尽,只剩下恨意翻涌。
他用力刹住了脚,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距76号两条街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