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姜秋林去田里看看他刚种下的庄稼,这些青头植物和圈里的牲畜一样,只要给他们点照顾,哪怕只是连施舍都算不上的照顾,他们就像风、像正午的太阳一样疯长,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他们的气势。
下午他想去砍柴,背着柴刀到山里转了好几个时辰,他一根树枝也没有砍下来,不停地奔走,在树与树之间穿过,坚定且漫无目的地游走。砍柴,卖了换钱,换了钱呢?深山里拿钱做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想着夏天的夜晚时辰短,过得快,日子走得急一些。没有想到,在这吵闹的夜晚,姜秋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身体里有无数的青蛙和蟋蟀在叫,你争我夺的,一刻也不给人安宁。他把所有的酒都喝完了,还是没有醉。莽莽山林就像一座严实的监狱一样啊,县官大人怎么会想来这里长住呢,他又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呢?这几间屋子的存在又是为什么,村子不像村子,房子不像房子,像树林里一个怪胎。起风的时候它还学别人招招手。
等不到天亮,姜秋林就去城里,在一片迷雾中走向有人烟气到城里去。城里就热闹了,热闹的地方才有烟火气。
在城里遇到了县官大人,肯定要去酒楼喝两杯,县官大人找到了那两个收税的官差,可喜可贺!
那两个板直的官差人面兽心,平时为了那身官服可以家都不管,终日在衙门做事,背地里脱了官服竟干起自己口口声声说恶心的事。
那天,他们收到不少碎银后,换下官服,和妻子到镇上用税银买了两头牛,妻子在镇上继续收购农民牵来卖的牛马,他们骑在牛身上跑到邻县去售卖,赚取中间的差价,然后在跑回镇上骑着马或者骑着牛再到邻县去卖。他们两家人干着买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居邻县牛市坊主交代,他们在这犯牛已经有两年多了,每年都是农时完了才来,大家把他们当作平时务农闲时从商的平民。笑话,这两名官差常把士农工商多等级优越挂在嘴边,平时家里都不务农的,妻女在家纺布都不会亲自拿上街去售卖,他们要活出“士”的尊严。现在连农工商都过不上了,要蹲大狱。
事情有惊无险,县官大人上面有人,帮他推给了这两个官差,他依旧可以饮酒不赋诗,闲游不务政业。
和县官大人坐在酒家楼上,望着楼下人来人往,长长的袖口前后摆动,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默不作声,有的大声喧哗,还有人仰着头向县官大人打招呼,要他多饮几杯。真是热闹啊,等到夜里,家家户户都点了灯那就显得更热闹了。不过这些热闹与他们二人没关系,这城里唯一和他们有关系的就是桌上的酒。县官大人和姜秋林喝到酒家打烊,他们提了两坛到衙门里去喝。
县官大人提议坐在衙门的大堂上喝,于是他们就席地坐在大堂上“正大光明”四个字下面喝酒胡侃。县官大人说他常一个人这样坐在这里喝酒,在深夜里,仿佛置身一片竹林之中。他骨子里有隐士的影子,所以在庙堂之上也能找到隐的感觉,要是生在战争时代,他上了疆场,在尸堆上、在马鞍上他还是能找到隐的感觉,因为有时候不是他追寻隐而去,是隐追随着他。每次因公下到镇上或者村子里,看到了太多不一样的山山水水,不一样的人世,他都没有觉得精彩过,在县官大人眼里,所有的山都以一样的山,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水,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人。虽然俗世缠身,官场险恶,但很多时候在不经意间总会让人突然间掉进某个追寻已久的漩涡,因此不必担心初心的事。
和县官大人醉卧在衙门大堂之上,醒来已经是正午,上面来人提押那两个犯事的官差去受刑,县官大人邀请姜秋林一道去瞧瞧,他说他不喜欢那种热闹,于是就回山里去了。他不喜欢那种围观的热闹,那他喜欢哪一种热闹呢?喜欢那种各顾各的热闹?那种家家户户关起门来张灯结彩的热闹吗?不,他可是隐士,是隐居的高手,隐者怎么会喜欢热闹呢?他不喜欢热闹那昨天怎么会进城呀。
一路上,姜秋林一直在想县官大人昨晚说的漩涡,他说出漩涡二字时姜秋林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代高手,轻功在当今武林都是数一数二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他了,即使是漩涡也不行。到家了,一进院子他就开始觉得无所事事,他想舞剑来着,舞剑能解闷。他紧堂屋来找剑。真是病得不轻,他何曾学过舞剑,他是使刀的,刀和剑区别可大了,使刀的是绿林里满脸胡子的黑牙大汉,舞剑的是富贵人家里娱宾的卖艺女子,她们舞剑的时候还要奏乐呢。他已经把刀送给了朋友,况且舞刀娱宾他也没学过啊。瘫坐在椅上抬头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柴刀,他看见了县官大人说的漩涡。有一次,他进山砍柴,背着柴刀在树林里走了一下午,刀都没有抽出来过,他不是在砍柴,是在做刀客侠士做的事,只有江湖里的侠士才会背着刀在林子里快速奔走,对当时他好像还用了轻功,踩到一根竹子上去了。
他知道他的隐居已经变成谎言。连夜收拾东西,逃出了山里。来到县城又是午夜了,他敲响县官大人的门,跟他道个别。要去行走江湖了,山里的几间屋子送给县官大人,田地里的庄稼送给他的邻居,他的邻居离他八里路远,还不知道他在地里种了些什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