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似籍田, ”曹操说,“却又不尽相同。”
“确实不像,”荀攸说, “主公千金之躯,这般粗重活计岂能做得?”
“嗯, ”主公笑眯眯地看他一眼,“公达做得么?”
有人立刻将犁杖递了过来, 一向智谋双全的荀攸就后退一步, 让出后面的许褚来。
专业的活,还是得交给相对专业的人士。
许褚身材魁梧,又有力气,摘下腰间短戟递给亲兵,走上前将犁扶住后,旁边立刻有农人吆喝一声,耕牛开始前行。
这田已经荒芜许久, 哪怕烧过一回荒, 地里依旧是要细细翻耕许多遍的。若是问起农人, 农人会很为难地使劲想一想,最后吞吞吐吐说, 从李傕郭汜治乱后,这里再没有人烟。十几年的荒芜下,这片肥沃的田地已经快要看不出人类耕种过的模样, 现在想要种下粮种, 这土里许多东西都要一点点刨出来。因此烧过荒还只是九牛一毛, 此时上了犁杖,肥沃些的土地也就罢了,贫瘠些的就会让人大吃一惊:它怎么就那样硬呢?
别说比石头硬, 便是生铁也逊它三分哪!你让老牛来耕地,除非是齐天大圣的拜把兄弟,否则那畜生只会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来表达它的愤怒,断然不会乖乖替你将田地打理得一步到位。
当然,他们除了耕牛之外,还有人力在。
让人去代替耕牛,拉着犁杖一步步向前如何?
耕牛不走了,农人先是用绳子扯一扯,嘴里又吆喝几声,耕牛还是不走。
“这地硬,许是被马踏平了,”农人小心说道,“小人再喂它些草料试试。”
许褚不高兴了。
“这般懈怠,还要你这牛作甚!”他怒道,“卸了犁杖,我来拉!”
围观者议论纷纷中,农人卸了耕牛,许褚套了犁杖,往前稳稳地走几步,忽然也停下了。
这片地确实是难犁的,不知道犁铲在土下拖着什么,刮着什么,艰涩难行,直像是有两只手在地下死死地拽着这犁。
“翻出了石头不是?”有似懂非懂的人问。
“这是复耕的地,哪里来的石头?”有更懂些的人答。
“你看那耕牛耕得不情不愿,换了仲康将军也是这般……”
就在各色目光里,许褚古铜色的脸渐渐红了起来,额头上也流下几滴汗珠,他肌肉绷紧,不管不顾地拽着犁杖奋力向前,忽然就是一声暴喝!
有白骨被翻出,散落在泥土里。
惊呼声起。
这片土地何以如此荒芜?何以那些世代耕种田地的农人不见了踪影?
白骨上裹着不曾完全朽烂的粗麻布,一望可知这具白骨生前的出身。他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贵人?那一双双目光吃惊地望向他,有怜悯,有嗟叹,轻飘飘地在他无法掩盖身体的褴褛上打旋儿。
“怪不得这地如此难耕,”他们在感慨之后又小声嘀咕起来,“应该也不甚多吧?”
但在那之后,许褚又犁出了些骨头,渐渐地就让这些贵人的怜悯变成了为难,再然后又隐隐藏了一丝责备。
这附近原有村庄,究竟何时消失的无人得知,那些农人死在何处,现在倒是有了眉目。
可他们要死也该死在一起才是,如何却将尸骨丢得这样琐碎分散?
马蹄踩烂了他们的脊梁,豺狼掏开了他们的肚腹,熊罴撕开了他们的身躯,一路吃,一路抛洒。
他们原该诚惶诚恐,向贵人叩首告罪,为他们的骨头挡了犁铲的路而告罪,为他们身上的破布与杂草根缠在一起,需要额外用锄头刨出来而告罪。
若他们在,他们一定会小心地将额头贴在泥土里,如此这般。
可是西凉人不曾给他们机会,羌胡不曾给他们机会,那个孱弱的大汉也不曾给他们机会。
于是他们只能散落在这即将重新播种的大地上,无言地望着准备重建起村庄家园的贵人——用他们空洞洞的眼。
“寻些妇人过来,”有人捂住口鼻,轻声吩咐,“令她们专司清理田中杂物就是。”
曹操忽然转过脸,紧紧皱眉地看着他。
“生民白骨,当妥善收敛安葬才是。”
身后的官吏就吓了一跳,讷讷应过后,又小心抬眼看看自己这位主公。
主公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心里想什么,脸上不一定表达什么,但随侍左右的官吏摸索出一点规律,于是会悄悄猜测。
比如说主公也许话说得严厉,表情也正义凛然,但他的眼睛可能会流转过一丝冷淡的,漫不经心的情绪,那就意味着这事是他“需要”这样处置,而不是他内心当真认同这样的道理。
但主公此时的情绪与他想象中很不同——那里面没有其余士人展露过的悲悯嗟叹,更没有慷慨激昂。
他望向那些被翻出来的,零零碎碎的白骨,神情却像是穿过它们,望向了另一片大地。
那应该也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比凉州水土更加丰茂,气候更加温和,因此人口也更多些——不仅有原住在那里的百姓,还有许多从各地,尤其是从关中逃难出来的百姓,都去了那里。
一夕之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