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数度战乱, 小沛的人还是多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坚强又奇妙的生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浸润过鲜血,都透着一股**的气息,可是商贾们带着牲口来了, 有粗糙结实的驴子和骡子, 有皮毛光滑的种马, 还有高大黝黑的牛, 温顺的羊, 以及不停发出嘈杂抱怨的猪。这些牲口疯狂地拉屎撒尿, 即使它们精明的主人每天傍晚会让收粪人用推车带走, 整座城池也被迫染上了这种热气腾腾又臭烘烘的气味。
这没办法,谁让下邳房价太高, 商贾们舍不得去那里租赁仓库和牛棚马厩,只能将大宗货物塞进小沛呢。
这让吕布有点不爽, 但他没什么办法,就像他对刘备的请求有一肚子的牢骚, 但他除了说一句“不去”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办法。
而且更让他不爽的是, 天使一脸笃定地认为他在说气话。
“兵者,大事也,将军三思为上,在下明日再来拜访便是。”
明日拜访有什么意义!
明日他就改变主意了吗!
天使进谁家,接旨的即使不焚香祷告,那也得隆重地出来迎接,出门也是。
吕布虽然不乐意接这个活,但也礼数周到地将耿纪送了出去。
风渐渐暖起来了,阳光从头上洒下来, 将整个小沛城都烘烤得暖洋洋,臭烘烘的。
墙下一只狸子不为天使车舆所动,趴在那晒它的太阳,听到吕布的脚步声,才突然站起来,抖擞着身上的皮毛,向他走过去。
吕布蹲下来,伸出手,狸子凑过去,将可能带了点跳蚤的三花脑袋放在他铁一样的手掌里蹭一蹭。
“今日猎到的东西,都处置了么?”
“天使降临……”
吕布皱眉了,“天使又不吃饭,你们要寻借口也该挑个好的!”
束手一旁的郎中就使劲皱起眉毛来。
你不留天使的饭也就罢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没情商的,但你不留饭,还要在院子里给这一堆猎物挨个开膛破肚拔毛放血算怎么回事呢!
到时候满院子血糊糊的给天使熏了个仰倒,然后说,我们准备分东西顺便开个烧烤趴,就不留您了,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这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但吕布就觉得没什么不对劲!
郎中没忍住,小声问一句,“将军,何故急于这一时啊?”
“我没急啊,”吕布转回脸,继续专心致志地去挠狸子的下巴,“它这两日叫得厉害,我想着你们摘些零碎下来喂它,它有力气,过些时日也好产崽。”
狸子很认同地喵了一声,郎中就石化了。
将军是不大讨动物喜欢的,除了自己的战马外,寻常狗马也好,狸子也罢,很少与将军亲善,独这只狸子,当初不知道同谁打架打输了,跳到吕布的院子里来养伤,这位狗中赤兔对人不太讲情义,对它倒大方,将它啃了几口的一只风干鸳鸯撕碎了丢给它,从此这狸子就算认主了,吕布也认认真真地拿它当了个部下。
看起来有些不忍直视。
但话说回来,除了这只狸子,他还有什么呢?
有脚步慢慢拖过土路的声音,向他而来。
狸子很警觉,从吕布手中抬起脑袋瓜,叫了两声就窜上墙,留下吕布同来人大眼瞪小眼。
有个腿脚不算很利索的老兵站在他两丈外的地方,恭敬地行了个礼。
吕布抬眼看看他,“何事?”
“小人听说有天使降临,想请将军出阵去打乌桓。”老兵说。
吕布就很不高兴地看看他,再转过头看看自己的小院子。
这什么人啊这么嘴碎!天使刚出城吧?!不对,小沛车马这么多,说不定他还挤在城门口没出城呢!这事儿就传遍了并州老兵的朋友圈了!
“我不去。”吕布说道,“休信那些流言,安心过日子就是。”
老兵低了头,阳光洒在他沟壑与伤疤交错的脸上,那张脸实在被战争与风霜磋磨得太过,因此看不出什么表情。
“小人记下了。”
吕布想了想,又叫住了他。
“你还有何话说?”
那人仍旧低着头,整个人像一段反复晒过的木头似的,“小人原想着,若将军将行,小人就尽快将戈矛送铁匠处修整。”
吕布皱皱眉,“郎中短了你们银钱?”
“不曾,”老兵道,“郎中每月所发粮帛尽够,将军近日又不时出外打猎,将皮毛与肉食分给小人等,生活并无困窘之处。”
“既不缺银钱,”吕布说道,“你跑来打听个什么。”
老兵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盯着尘土微微泛起的地面,平静又木讷。
“小人无家室之累,无亲朋之赘,留在这里也只是一条惹人厌的老狗,”他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吕布,“小人很想将尸骨埋在并州。”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可那依旧是故乡,郁郁累累。
吕布沉默了很久,久到老兵又冲他行了一礼,缓缓转身准备走开时,他才开口:
“你是刘备请来的救兵吗?”
当吕布离开小沛城时,他身边带着的士兵少得可怜。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