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并不算很冷, 但早起已经有了一层霜,也许在幽静的长廊上,也许在门口悬挂的藤筐里。
富人和穷人对这层霜有不同的处置方式, 富人的房间大些, 窗子也要常常通风换气,那就将炭盆早些点起来, 好将屋内每一处角落的白霜融化掉。
穷人是用不起那么多炭的,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御寒方式, 他们努力用破布条将泥墙上的每一条缝隙堵上,然后与自己的家人——甚至是自己家的猪, 一起挤在矮□□仄的泥屋里。会喘气的东西多了, 白霜自然也就消融了。
但在邺城有一户人家就很尴尬。
她带着两个孩子, 住在宽敞得几近空旷的大屋里,木板泛着陈旧的香料气,壁衣也沾染着旧日的华彩纹理——那都是很好的,符合她身份的东西——哪怕是一盏灯,主人家都费尽心力为她寻到了宫中流落出来的鹿角连枝宫灯,鹿身擦得光滑明亮,鹿头高高扬起,骄傲自矜。
但鹿角上带了霜,这就有些违和了。
那金色的铜鹿在阴暗的大屋里慢慢褪去光泽,覆上白霜, 它的主人却视若无睹,只用两只手小心捧着一只陶碗, 自那美丽的造物旁走过。
陶碗里盛着一点油脂, 那是伏后小心攒下的, 又从宫灯里寻了一截没有烧尽的灯芯, 这就成了她与两位皇子漫长秋夜里唯一的消遣。
她的孩子缩在她身边,甚至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挤进母亲怀里,汲取些温度。
而这位慈爱的母亲只能轻轻抚摸着他们垂髫的头,眼睛里却怎么也止不住酸涩之意。
她似乎已经被遗忘了,伏后想,这大汉真正的继承人也被遗忘了。
自去往兖州路上那一夜动乱后,她被迫与天子分开,被夏侯惇送至了鄄城,再被占领鄄城的许攸送到邺城,这一路北上是流不尽的泪,可她却不曾想到,苦难还在后面。
初至邺城时,袁绍虽已不在城中,但沮授却待她极有礼,衣食住行无不照顾得妥帖精细,这府中的仆役婢女也是如此小心恭敬,不敢在她面前多发一眼,多行一步。
锦衣玉食,消息闭塞。她就这么度过了不知多久的日子,直至袁绍兵败身死,沮授也被贬出邺城,袁谭袁尚兄弟反目,有些事就变了。
有脚步声忽然走来,打断了伏后的沉思,她几乎是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
外面灯火很暗,她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来者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有猩红色火光流动其间,她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待走近时,伏后终于看清了来者。
甄氏走到她一丈开外,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仆妇将火盆端端正正地摆在他们的面前。
“仆役愚鲁轻慢……”甄氏刚刚开口告罪,就被伏后打断了。
“他们并非愚鲁,”她冷冷地说道,“他们说,我忝居于此,受袁氏恩泽,已是我不当有的幸运。”
那位年轻美丽的贵妇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脸上便带了哀愁。
“他们还说,刘备将行僭越之事,天子既失权柄,那么他的妻儿自然也不足挂齿,”伏后冷冷道,“我既须忍受天命,便自扣减秋炭先行。”
言行十分重视身份的皇后说出这样的话,显见气得狠了,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自己察觉不到的尖利。
甄氏俯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此妄言也,皇后不必在意,屋中所缺,妾必一一补全。”
“不须这般巧言令色!”皇后怒道,“尔当直言!”
甄氏将额头贴在地板上,声音却十分清晰,“皇后细思,若天子玉座有失,宗庙岂不是要两位皇子担负?当真如此,仆妇受三公子之令,必定诚惶诚恐,岂有今日之轻慢呢?”
铜鹿上的白霜渐渐化作水滴,滴落在地板上,一声接一声。
伏后那混沌的头脑忽然清醒了一些:不错,若天子有失,她的两位皇子就是袁尚手里最好的旗帜,他岂会这样轻慢自己呢?
这个想法让她一瞬间从上到下都变得热乎乎暖洋洋,甚至连这些日子幽困于此的苦楚都忘掉了。
天子!天子还在!她的夫君还是天子!这就足够了!
“多谢你了!”
伏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握住甄氏的手,看这位女郎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惶恐又荣幸的神情——多么熟悉的神情!
这位穿着旧衣的皇后心中熨帖极了。
有人小心地在连枝宫灯每一个灯盏里倒了灯油,换了灯芯,有人奉上了热茶,有人在香炉里添上一把香料。
这空旷得能听到自幽州南下的寒风的屋室,忽然又有了与它相得益彰的照料。
两个苍白着小脸儿的稚童细声细气说着什么,逗笑了他们的母亲。
有仆妇在外面仔细听一听,悄声在甄氏耳边说了些什么。
甄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说了什么,”她轻声道,“你们难道不走心吗?”=
河北士族里,咬紧牙根跟定了袁尚的人是有的,但在袁绍死后渐渐起了异心的,自然也有。
有人的举动很轻微且不触目,比如甄氏,她往日虽也知道皇后渐受冷落,但一来府中只是进奉金帛的频率慢了些,令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