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不管是在友方地盘上,还是敌方地盘上。
首先是粮草,你有多少车马, 有多少民夫, 你的粮道有多长,途中需不需要护卫。
如果是在自己地盘,或者友军地盘上,你不能靠掠夺敌人战略物资来补给, 于是一粒粮都必须自掏腰包,那么粮价是买方说了算,还是卖方说了算?当然你也可以跟友军地盘上的地方官,士族豪强们友好协商,不过,足下郡望是……?
如果是出了友方地域,来到了敌方的势力范围, 你当然可以去掠夺敌人的战略物资,但你每次抢粮都伴随着大动干戈,屯粮之所素来是双方最为看重之处, 不火拼一场是没人愿意心甘情愿将粮草奉上的。除此之外, 你也可以去抢当地百姓的粮,但那样的话, 你与曹贼何异?
她只有三百人,组建不起什么粮道, 只能让大家将所有粮食都装车运走,因此博泉这里几乎不能留什么人在。
当然, 回博泉之前, 她得先回一趟家。
……全家都大惊失色, 没办法,她们真是没见过陆郎君这么狼狈的样子,小郎还能认出她,阿草干脆没认出来,刚学会的话也忘干净了,指着她就开始大哭,董白怎么哄都不行,最后同心过来,照屁股拍了一巴掌,总算止了。
好在家中不缺木柴,烧了两大桶热水,让她清洗了一下自己。
她有一具战士的身体,也有一颗战士的心,因此强度高到难以令人忍受的战斗她也能坚持下来,但并不意味着身体不会留下痕迹。
那些在她浮出水面时便开始结痂的伤口,此时血痂已经快要脱落了,她用指甲抠了一下,于是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伤疤便显现出来。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抛之脑后。
今天的晡食特别丰盛,同心杀了一只鸡,佐以春日里新上市的野菜嫩芽,吃起来清香爽口,美中不足是今天的话题特别严肃。
“郎君欲往徐州?”同心问,“何时方归?”
“我亦不知,但……总要数月吧。”八百里的路程,去时半月,归时半月,但中间打仗要多久,她也不知道。
姐姐妹妹们互相看一眼,饭桌上就有点低气压,但董白立刻说话。
“我们与阿兄同去可否?”
“那怎么行!”她想都没想就否定掉了,“那是在打仗。”
“打仗嘛,”董白说,“也不是没见过。”
……她得想想怎么说,但四娘立刻也跟上了。
“军中的男子难道各个会缝补不成?若是军旗破了,还不是要女子来修修补补?我会洗衣缝补,又会生火做饭,怎么进不得军营?”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她努力地继续说服她们,“行军艰难……”
“自长安至此,一路都走来了,”同心说,“还有什么更难的。”
话虽如此,还是不对劲。
小郎听了半天,突然捶起了桌子,“我是男子!我可以——阿姊!阿姊我错了!”
“徐州并不太平,”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见过许多惨像,如长安那般,甚至胜过长安。曹军势大,算上我这几百人,刘将军不过两千兵力,在曹贼面前不过螳臂当车,如何能令你们亲涉险境呢?不如留在这里……”
“郎君若有闪失,天下何处不是险境呢?”
于是屋子里短暂地沉默了一刻,只有阿草爬来爬去的声音。
“阿兄若是带上我,”董白打破了这个冷场,“除却缝补针织外,我还有许多手艺能帮到你呢。”
“……比如说?”
董白眨了眨眼,“比如说,我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算不算手艺?”
“虽然也算,但我自己也能算清账目。”
“阿兄若遇阀阅世家,我亦知该如何与之往来。”
“……我也可以不往来,”她说,“我有特别的交流技巧。”
董白那张小脸鼓了起来,她眼珠转了一下。
“春时多雨,草料容易发霉,阿兄可曾想到?”
“……哈?”
陆悬鱼用过晡食,连夜回到博泉时,见到了一个几乎就要变了样子的李二。
“郎君,并非小人不精心照看……”睡里梦里都忘不了这摊子事的李二苦着脸说,“这些骡子究竟如何病倒的,小人实在不知啊!小人自十三岁起,学的就是杀猪劁猪的手艺,小人实在不知这些畜生是怎么回事啊!”
……马上要出门了,但是骡子病倒了好几头。
天色未亮,她在牲畜棚里外转来转去,查看那几头病恹恹的骡子,突然就想起了董白的那句话。
除却牲畜们被灌了些治腹泻的药,再催促照看骡马的人将它们牵出去吃些新鲜草之外,将军准备领军出征这件事在博泉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都觉得人很少,出门拉练很辛苦,不如继续在博泉种地,但她还是坚持着将一项项命令发布了下去,包括但不限于怎么装运粮草,怎么装运钱帛,帐篷是重中之重,但各种工程用的器具也绝对不能忘记。虽说刘备在前面开路,兵马至北海以前都是在青州地域里活动,但万一遇到什么自然灾害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本事还是得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