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要是敢放这批流寇军入城,过不了多久,徐州城内的五口之家,也会变成眼前这幅德行,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抢到什么吃什么,徐州直接烂成青、兖二州那样。
是动一时的恻隐之心,放这些人入城,暂时吃饱之后,所有人都没得吃,还是驱赶流民,保护城内无辜的百姓,成楹没得选。
她最终,只能将屠刀,举向流寇们。
“彭将军,”眼见对岸的流寇分成两个大部,选了两个水流缓慢的地方作为渡河地点,成楹对彭延华道,“你率一队弓弩手,列在方阵的最前方,等对方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就可以放箭了。”
彭延华明白,成楹是想打对方一个“半渡而击”。泗水这一段,最窄的水面也有四五米的距离,队伍过河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很难兼顾防备其他危险,尤其是这种依靠两只脚渡河的情况,这确实是出手的好时机。他赶紧去做准备。至于另一处渡河点,成楹则交给了彭延华的兄长,彭延庆负责。
两支弓弩兵一撤走,方阵里只剩下三百多人,这就是成楹最后的队伍。
本来,她就只在徐州城外布置了两千人的兵力,对上万余流寇军,得以一敌五,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弓弩手。如今,能不能击垮流寇军,就看这些弓弩手的表现。
对岸,流寇们乱糟糟站在一块儿,一步步往前试探,遇到水流急速增加的地方,好几个人手拉手挤成一团,没有阵列,没有旗号,什么都没有,反正就是魏渠帅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魏渠帅说往哪里走,他们就往哪里走。
过去的衣食都是这么打下来的,如今也应当是这样。
问题是,他们崇敬的魏渠帅,水平也不咋地。
在行军打仗方面,魏染只是个门外汉,她凭借极强的求生意志和对机会的敏锐抓捕,或者说是运气使然,成功汇聚了一支队伍,由一个受人欺凌的寡妇,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非要来死磕徐州城。
明明前面已经有一支骑卒,大摇大摆冲过来,把他们胖揍了一顿,有几斤几两重,也已经暴露得干干净净,这种时候,还不赶紧撒丫子跑,还搁那儿头铁啥呢?
就算非要打,一口气把大部队全部送下水,这是几个意思?至少也应该派个几千人的前锋或者敢死队,先渡河试一试,在对岸抢占一块地皮,作为接纳后续部队的基地嘛。
这一股脑儿冲上去,确定不是去送人头的?
魏染还没来得及下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送了一大波,插满箭矢的尸体甚至堵塞了泗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对岸的声音又响起来:“尔等若是还不离开此地,休怪我等刀剑无情!”
她不甘心,又下了两次命令,让手下强行渡河,无一例外,半道上被堵得死死的,偶尔有一两个运气好的摸到对岸,也立时毙命于长矛之下,或者被抓了俘虏。后续队伍看到前面的队友死得太惨,心里害怕,任凭魏染如何呼和驱使,只待在原地,不肯下水,甚至连前面的部队也开始退却溃散。
流寇军的成分很复杂,老弱病残什么都有,堪称五毒俱全,真正的青壮不足三成,熬了一个多时辰,眼瞅着这河过不去,他们每天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便不错了,此时力气消耗殆尽,无心再战,一个个垂头丧气地退回北岸,也不管被水打湿的衣裤,直接一屁股坐下来,跟群呆头鹅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眼发愣。
至于魏染的吩咐,没听到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大家就是想混口饭吃而已,没想把命扔出去。
眼瞅着对岸军队的火力太猛,魏染所说的“打下徐州城,留在里面过冬”是个空话,更有甚者,吆喝了一嗓子,叫上三五十个相熟的乡党,偷偷摸摸,脱离大部队,自己溜了。
这些人可能从此以后自己单打独斗,可能投靠其他渠帅的队伍,但短时间之内,应当不会来徐州城自讨苦吃了。
魏染终于看清了形势,对岸的徐州军,跟她以往在青州打趴下的那些只知享乐、一味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的乡老县兵,甚至郡兵们不同,这是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不是他们靠着人多,就能拿命硬填下来的,她渐渐泄了气,吹了个调子,号召那些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还在一味往前冲的部属们回来。而那些被她收养的小孩子们,不会干其他事情,便和她一起吹口哨,细细的声音汇在一起,好似一群弱小的百灵鸟在唱歌。
将收拢回来的人数一清点,得,刨除跑了的,死了的,被徐州军抓了俘虏的,她身边只剩下四千人不到。
好不容易才聚起万余人,这下子又得从头开始。
但魏染一点也不伤心难过,她知道,在青兖之地,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流民,只要每人发个饼子,就能收拢到身边来,让他们为自己效力。她想重新聚集万余之众,轻而易举。
临走前,她颇为不甘地望着徐州城的方向,恨恨道:“徐州城,我一定会回来的!”
一次战败,并没有将她击垮,反而刺激了心里的仇恨,燃成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