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二人先后醒转,却贪恋着被中温暖,都不肯起。隆冬最是赖床季。
瘫到正午,叶玄才终于下床,配着冷茶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宵夜。见残影翻了个身又欲睡倒,走上近前捏住她没什么肉的脸皮,伴着一阵娇嗔叫骂,将她揪了起来。残影终是没敢打人,她很想知道,若是朝着他肚子狠狠踹上一脚,会有什么后果。
城西宽阔的街道上,深黑、淡蓝两个身影,在冬日的暖阳下缓缓踱步。除非有什么特殊场合,必须遮住插在腰带左侧的双刃“晏鹊”,残影从不穿斗篷。即使如此方便的东西,在她看来也是负累。此刻却假装受寒不住,缩在叶玄袍中,双手紧紧环着他右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被文人斥为“礼崩乐坏”的时代,此等于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的亲昵,也算得寡廉鲜耻了。更何况叶玄此人,除气度不够出尘外,模样生得勉强算是俊秀。
他继承了母亲的修长身形,和父亲的棕黑色眼瞳,面庞轮廓分明却丝毫不显锋利。浓密的黑发堪堪齐颈,额前草草收拢至“不虞遮避视线”的程度。
帝国以降,尊贵者多蓄长发;贫贱者或蓄发,或干脆剪至极短以便劳作。似叶玄这等不伦不类的模样,只近年来在富家纨绔间风行,真正的豪族子弟却绝不会如此。这般“高而可攀又似目中无人”的形貌、作派,从来最是惹人厌憎。
“别碰我,低调些。陈丰不日便死,此时给人在‘泰然城’认出我们,多惹嫌隙。”叶玄说着,轻轻将残影双手从自己臂上抹开。
“我堂堂‘莫问’之首,亲自去刺一个泰然城的商人?再加你一个枯荣城主,咱二人都在此地,更不可能是针对陈丰。鬼鬼祟祟的反倒惹人生疑。”残影说罢,又将叶玄的手臂环了起来。
叶玄抬起左手,狠狠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巧舌如簧!我叫你低调些,怎么就鬼鬼祟祟了?青儿就是明知你胡搅蛮缠,又一时抓不出你话中漏洞,才气得打你。”训了两句,却没再将右臂抽出。
说话间,二人行至“驿馆”近前。
“你嫌烦就别进去了。”残影对叶玄说罢,走到一处小院门口。小院于繁华的街道中显得有些破败,院门闭着,门口也无人值守,残影直接用暗劲震断了门栓,轻声推门而入。
灾害纪元,诸城各自为政,互建“驿馆”以为“不战声明”,也用于“城主府”间互通有无。实际上,各城商旅本就互通,彼此关系紧密的城主,也都互换过“信鸦”,“驿馆”基本是个闲地,更多起到“明谍”的作用。所在城邑发生什么大事、奇事,“驿官”可及时将消息传回自家。
于“枯荣城”而言,“泰然城”是个不大不小、无亲无怨的左近势力,“驿馆”循常规派驻三人。
“驿官”见院中有人不请而入,警惕地自屋中走出,很快便认出来人是谁,面带惊疑上前行礼问安:“影大人?”
“字条给‘宫主’,你与信鸦各送,立刻办。”残影说着递给驿官几张字条,内容一样,均是相隔老远写了两个“安”字。意为“二人安好”。
“是!”驿官肃然领命,全没在意“残影其实无权指挥他”的事实。
“莫问佣兵团”与“忘月楼、千金阁、演武坛、斗兽场”以及“两个书院”一样,均为“夜宫”私产,并非“城主府”直属。至于“夜宫”与“城主府”究竟谁是谁的东家,没人搞得清,也没人在意。
众人只知,名义上木青儿是“夜宫之主”,叶玄是“枯荣城主”,然而日常在“城主府”执事的,却是木青儿。叶玄本人分明在自家开的赌场、青楼中荒唐,盖着“城主金印”的文书,依旧照常自“城主府”发往城内各处。因此木青儿就是“木叶家族”的最高权力。驿官只需晓得残影是木青儿的人,这便够了。
至于“木青儿”为何将“叶玄”唤做“少主”,各家猜想,均觉应是先辈蒙荫,木家早年或是叶家家臣,木青儿心念旧恩,才将叶玄扶上城主之位。对于贪上这等便宜事的家伙,坊间从不吝惜口舌间的恶意,赠了他一个“裙下之主”的诨名。
残影简单交待后,便转身出了驿馆。“泰然城”地处西北,没什么异于“枯荣城”的景致与吃食,只城郊处有一棵“古柏”,据传已活了八千年之久。残、叶二人均是“读史不读诗”的乏味之人,对于什么“千万年的古木,亿万年的苍山”,总是兴味索然。更何况那“古柏”所在之地,如今已被圈成了私产,叶玄更懒得去与人交道。
随意在街旁吃了两只“油锤”,叶玄便如往日在“枯荣城”一般,寻了间赌场玩起“骨牌”。残影日间多忙于佣兵团之事,傍晚或深夜与木青儿、鬼蛾、孤雁等人打“雀牌”居多,“骨牌”玩得不好,倒也颇有兴致。
自“凉帝国”的铁骑踏遍“天河南北”后,八千年的“大一统”使得整个天下语言、文字渐趋单一,赌博之法也在漫长的交融、涤荡之后,余下最受世人喜爱的三种。便是骰子、骨牌和雀牌。
豪迈放浪之人喜好“骰子”,自忖聪慧之人偏爱“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