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顾筝在食堂吃完饭正要去图书馆自习,迎面碰上了栗红。她刚想问那天听郎涛讲座的事儿,栗红却劈头盖脸地问她:“这期《浪淘沙》上有两篇评《香椿街》的文章你看了吗?”
顾筝说:“我前天才拿到刊物,还没来得及看呢。”
栗红似乎有点失望:“宋小帆那篇小说你总读过吧?”
“宋……小帆?”顾筝一脸茫然。
“你连宋小帆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是浪淘沙文学社社员?”栗红半开玩笑地说,“宋小帆是这几年中国文坛的一颗新星,《香椿街》是她的新作。两篇评论文章一篇是《文艺报》转的,作者是著名评论家雁翎;一篇是我从自然来稿中选出来的,对《香椿街》批评很尖锐,作者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文笔很老辣,水平不在叶笑言之下……”栗红很有兴致地介绍着,“对了,《香椿街》也作为附录跟评论一起发在这期《浪淘沙》上,你没读过《香椿街》正好补补课。”见顾筝不做声,她又说,“宋小帆就在咱们中文系的作家班,哪天咱俩一起去给她做个专访,你一定要抽空看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话题……”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考试《宪法学》,顾筝满脑子都是那些法律概念,哪有工夫读小说?但她见栗红那副郑重其事的神情,只好说:“好,我回去就看。”
《浪淘沙》是浪淘沙文学社的社刊,刚创刊时是油印,栗红当上文学社社长后,亲自出任《浪淘沙》主编,花费了不少心血,不仅找他爸爸赞助了一笔钱,将《浪淘沙》改成铅印,而且在内容和形式上大胆改革,除了发表文学社成员的作品,还接纳非文学社成员投稿,使刊物的面貌焕然一新。顾筝那首《海棠树下》就发表在《浪淘沙》上。
晚自习后回到宿舍,顾筝就从堆在床头的一大堆书刊中找出《浪淘沙》,在读那篇评论之前,她先读了附在评论后面的小说《香椿街》。
顾筝跟中文系学生不一样,她平时很少读文学刊物。《香椿街》不到二万字,她一口气就读完了。……
满街的香椿树、满街的香椿味儿……小说中的人物和环境如此眼熟,顾筝仿佛以前在哪儿读过似的。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小说中的主人公曾经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但仔细一想,又不大一样。“熟悉的陌生人”。顾筝脑子里冒出一个中文系学生讨论文学作品时常用的词语。顾筝经常产生一种奇怪的幻觉:初到某地和见到某个人某件事情,像是曾经发生过或梦见过一样。她怀疑一个人经历过的人和事,在特定状况下能够再次发生或重现,就像复印机那样。这样的想法经常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顾筝恍惚了片刻,才想到去读那两篇评论。第一篇的题目是《知青文学的最新成就——读宋小帆的短篇小说<香椿街>》,另一篇的题目是《抄袭还是创新?——评宋小帆的小说新作<香椿街>》。两篇评论一褒一贬,立场截然不同。顾筝不是学中文的,对评论文章谈不上什么鉴赏力,她把两篇文章匆匆浏览了一遍,对第一篇没什么印象,第二篇倒是让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作者开宗明义地写道:“《香椿街》停留在肤浅的道德层面,编造虚假离奇的情节,在细腻委婉的叙述和曲折离奇的故事背后,暴露出作家思想上的贫乏。更严重的是,《香椿街》的故事情节几乎照搬了苏联小说《归来》,作者只不过将故事发生的背景由卫国战争时期的苏联改成了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将复杂的时代生活简单化、庸俗化,概念化,对人物的心理感情缺少深刻的把握,因而不能代表‘知青文学的最新成就’,是一部令人遗憾的失败之作……”
文章写得的确很尖锐,也很老道。顾筝看了一眼标题下面作者的署名:“中文系86级研究生:王晟。”
王晟——王cheng……
顾筝想起上次在郎涛讲座上遇见的哥哥的那个朋友。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那副充满挑衅的神情……难道是他吗?
顾筝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两年没有回楚州和邳镇了。她这样想着,眼前一片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