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江大学,郎涛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不说别的,光是他的履历就能让人亮瞎眼:十五岁考入中江大学哲学系,十九岁本科毕业,以优异成绩保送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攻读美学硕士研究生,二十二岁获得硕士学位,作为公费留学生,赴西德马堡大学学习哲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留校专事海德格尔研究,二十五岁出版德文著作《论海德格尔的诗学》,在学界引起强烈反响,二十六岁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国,二十八岁破格晋升为教授,成为学术界一颗引人注目的新星……
顾筝曾听过郎涛的一次讲座。
尽管顾筝那么爱好文艺,但对于一个法律系本科生,海德格尔哲学这样的课题还是太深奥和遥远了。况且,由于上个学期期中考试好几门专业课不及格,辅导员专门找她谈了话,对她的“不务正业”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从这个学期开始,她不仅减少了专业外的选修课,还坚持每天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如果不是栗红再三鼓动,她不可能牺牲到图书馆自习的宝贵时间,去听一门与自己的专业和爱好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讲座的。“那可是郎涛的讲座啊,要是连他的讲座都不曾听过,还敢称自己是东江大学的学生吗?”栗红用她主持文学社活动时那种夸张的语调说。“再说你不是喜欢诗歌吗,海德格尔在很多世界级的诗人心目中举足轻重,从艾略特、庞德到嚎叫派的代表人物金斯堡,他们的思想都曾受到过海德格尔的影响呢!”
那时,顾筝和栗红刚成为好朋友不久,栗红的风度气质和见识,都让她心悦诚服。她不知不觉把栗红当成了自己的榜样,连买什么衣服,用什么化妆品和读什么书都听栗红的。她曾经在栗红的床头见过两本关于海德格尔的书,一本是《存在与时间》,还有一本是郎涛的德文著作《论海德格尔的诗学》。她把那本黑封皮的《存在与时间》拿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厚得像块砖头。她望而生畏地放下,又拿起那本《论海德格尔诗学》,很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但上面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是德文。”栗红在旁边轻声说。“你懂德文吗?”顾筝疑惑地瞟了栗红一眼。“我正在学、学呢。”栗红支吾着回答。顾筝发现她的脸有些绯红。那时,她不知道栗红已经爱上郎涛了。
郎涛的讲座在刚启用不久的新四楼。由于年代久远,东江大学的教学楼大都比较狭小,最大的阶梯式教室也只能容纳不到一百人。那时候,像80年代中国的大部分高校一样,东大的学术气氛十分浓厚,各类学生社团众多,举办的各种学术讲座几乎每周都有,听众有多有少,跟讲座的题目以及演讲者的知名度相关,演讲者的名气越大或演讲的题目越吸人眼球,听众越多。为了满足一些听众较多的讲座需要,再加上近些年东大不断扩招,许多院系也在扩容,原来的教学楼越来越不够用,学校便在紧邻图书馆的一块空地上建了一座教学楼——“新四楼”,从上学期开始,凡是听众多的讲座都安排在这里。
讲座在晚上七点举行。顾筝提前一刻钟来到新四楼,走到门口,发现那间能容纳800人的大阶梯式教室已经座无虚席,连楼道、讲台下面以及教室两边的窗台上都爬满了人。栗红说好了提前给顾筝占位置的,所以她硬着头皮往里面挤,每前行一步都很费劲,不是踩到别人的脚后跟,就是胳膊下夹着的笔记本被人撞掉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挤到教室中间,四处张望,但眼睛都望酸了,也没发现栗红的影子。
这当儿,顾筝发现讲台上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正在忙着安装扩音器和麦克风,那个女生正是栗红。
“栗红,栗红,我来啦!你占的位置呢?”顾筝冲着她叫了两声,可教室里太嘈杂,正在忙碌的栗红根本听不见。
距讲座开始只剩下几分钟了。顾筝站在拥挤的过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尽管已近中秋,但由于人太多,教室里又闷又热,令人窒息。顾筝寻思再这样下去,自己没准会晕过去。她决定退场了。可后面的人像一堵城墙似的紧贴着,使她挪动一步都十分艰难。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当儿,她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顾筝!”
声音有些陌生,顾筝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正不知所措时,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顾——筝!”
顾筝辨出声音就是从不远处发出来的。她寻声扭过头,看见左边一排座位上,一个额头有点儿鼓,面孔微黑、眼睛却炯炯发亮的男生站起身,满脸微笑地向她招着手,“顾筝,你过来,我这儿有个空位子呢!”
顾筝怔怔地望着那张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脸孔,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只是单眼皮,一直是双眼皮——迟疑着没有动身。“您是……?”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宗天一的朋友王cheng啊……”对方笑呵呵地说,“我们还一起谈过卞之琳的诗呢!”
宗天一是顾筝的哥哥。王cheng。卞之琳。诗歌……顾筝的脑子忽然被这几个词照亮了。她想起来了,几年前,她还在从楚州中学读书,有一次,哥哥在聚珍园请客,把她也叫去了,坐在旁边的正是王cheng,哥哥介绍说,他是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