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发老爹和哑巴大熊后,宗天一直顺着连绵的邳谷山脉往南走,这是与邳镇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记不清翻越了多少座山,脚上那双解放牌球鞋磨得稀烂,脚底板也打了好几个泡,他索性扔掉球鞋,学着白发老爹讲过的那样,用树皮编了一双“皮鞋”,绑在脚上继续走。
几天后,宗天一来到了一个叫红石谷的地方。从山势地貌看,已经走出了邳谷山脉的主峰,这儿的山与石屋那一带相比,低矮了许多,只能算是丘陵;植被也不像主峰那样茂盛,山上树木稀疏,裸露出赭红色的岩石和泥土,这儿一块,那儿一片,远远看去,像一面面被焚烧得支离破碎的旗帜,使宗小天想起地理课上老师讲过的“丹霞地貌”。人们住的房子也跟邳镇大不一样,每幢房屋的风火墙都是用红砖石砌的,屋脊尖尖的,显得高而陡峭,屋角微微上翘,仿佛展翅欲飞的雄鹰。
宗天一走进村子时,正是早晨。太阳刚刚出来,朝霞给四周的山峦镶上了一道道金边,雾岚尚未散尽,村庄像一个害羞的少女,露出半张脸庞,其余的部分影影绰绰,隐没在茫茫的雾幔中。
宗天一刚走到在村口,突然从大雾中冲出一条小黑狗,一声不响地向他扑过来。
宗天一躲闪不及,裤腿被小黑狗撕破了一条口子,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惊慌之中,他看见小黑狗的双眼下面有两块显眼的白毛,像长着四只眼睛。一刹那间,宗天一还以为是白发老爹的那条四眼狗。难道四眼狗这几天一直在跟着我?他脊梁上冒出一层冷汗。但仔细一看不对,白发老爹的四眼狗长腿虎背,高大威猛,发起攻击时两耳直立,双目圆睁,像一头黑色的云豹;而这条小黑狗却长着四条短腿,两只耳朵软软的下垂着,像一只没有长角的黑山羊。
小黑狗朝跌倒在地的宗小天汪汪吠叫着,张开前爪,正要发起第二轮攻击时,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虎子,回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声不容抗拒的号令,小黑狗闻声乖乖地收回了两只爪子。宗天一回过头,只见白茫茫的大雾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由于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那个人身披霞光,看上去像一道燃烧的火苗。当人影走出雾幔后,宗天一才看清是一个背着背篓的红衣女子,红褂红裤儿,连脚上的鞋都是红色的……
“小兄弟,你吓着了吧?”红衣女子关心地问,伸出一只手来,宗天一犹豫了一下,把手递过去,握住了那只手,对方轻轻一用力,宗天一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宗天一觉得自己的手被捏疼了。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手如此有力,他不好意思地抽回手,脸微微红了。
红衣女子一点也没察觉到宗天一的表情,大大方方地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并顺手摘下几根草屑——那是昨夜他在山上的草稞子露宿时粘上的,“小兄弟,瞧你身上脏的,赶了不少夜路吧?”
红衣女子的口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脸红扑扑的,圆圆的,像一只熟透的大苹果,再加上那身裤褂儿和头发上的红头绳,从头红到脚,乍一看去,真像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
红衣女子见宗天一在偷偷看她,扑哧一笑,却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那样忽闪了几下,咦了一声,“小兄弟,我咋觉得你这么眼熟?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村?”
“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宗天一嘟哝道。
“那就怪了……”红衣女子自言自语地说,目光仍然没有从宗天一身上离开,“小兄弟,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宗天一没有回答。
“哦呀,你是从楚州来的吧?”红衣女子一对黑眼仁溜溜地转动着,“上次那人说话也跟你一样呢……”
“你说的是谁?”宗天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关心地问宗小天:“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饿不饿?去我家吃点东西再赶路吧。我给矿工做的饭还剩一些,够两个人吃的……”
听红衣女子一口一个“小兄弟”,完全是一副姐姐对弟弟的口吻,宗天一有些心动了。
“我家就在村西口,几步路就到了。”红衣女子说着,也不管宗天一答应没答应,背着背篓,径直走了。
宗天一犹豫了片刻,跟在红衣女子后面,往村里走去。
红衣女子走路很快,两脚生风,宗天一小跑着才能跟上她。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一个头扎羊肚头巾的粗脖子老头,赶着一群山羊向山坡上走去。
“红隼,这么早就去过矿上啦?”放羊的老头一只手拎着粪筐,一只手拿着粪铲,拖长声调说,“真是你爹的好闺女……”
“老黑叔,您也早呀!”红衣女子礼貌地回了一句。
原来她叫红隼。宗天一想,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刚才说的那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眨眼的工夫,就听见走在前头的红隼说:“小兄弟,咱们到家了!”
宗天一紧走几步,抬起头一看,一座红石头墙、灰瓦屋顶的房子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