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了,宗天一同白发老爹和哑巴像一家人那样住在一起。这座石头垒的房子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同邳谷山区大多数的人家一样,屋后头有四间用土坯盖的小矮房,分别是灶屋、猪圈羊圈,还有一间专门堆放犁耙等农具的杂物间。四周是用小石块垒起来的低矮的院墙。起初,白发老爹让宗天一睡在西边那间装满粮食的屋子里,他自己跟哑巴睡在东厢房。
西厢房堆满了大袋小袋的粮食,够一家人吃上几年的,大概是为了防潮防雨,唯一的一扇小窗户被堵死了,即使白天也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儿。
每天夜里,宗天一都要被偷吃粮食的老鼠惊醒几次,有时候,老鼠爬到他的身上,撕啃着他的衣服,发出吱吱的响声,有一次差点儿咬到他的耳朵,他吓得大叫一声,再也不敢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玉米和高粱已经熟透了,哑巴每天都要去地里收割庄稼。哑巴的力气大得惊人,每次从地里回来,身上背的玉米和高粱棒子比他的头还要高出一大截。宗天一有时候帮白发老爹在石屋门前的平地上掰苞谷和搓高粱穗子,有时候也跟着哑巴去地里收割庄稼,一段日子下来,他已经跟白发老爹和哑巴相处得像一家人了。白发老爹也很喜欢他,晚上在后院里冲澡,瞧着宗天一发育得非常健壮的身体,啧啧个不停,伸出手摩挲一下他胳膊上的腱子肉,或在他突起的胸大肌上轻轻捏一把,发出两声赞叹,“嗯哦,多壮实的娃儿,跟我年轻时一样……”
过了两天,白发老爹让哑巴搬到西厢房去住,要宗天一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东厢房。哑巴一边不情愿地往西厢房搬东西,一边冲宗天一呲牙咧嘴,很不高兴的样子,走过宗天一身边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熊的鼾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面对宗天一疑惑的眼神,白发老爹咕哝了一句。“好多年了,我身边就这个哑巴儿子,说个话的伴儿都没有。他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他又听不见……”白发老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这种神情,宗天一曾经从只见过一面的外公脸上见到过。
渐渐的,白发老爹的声音微弱下来,打起了呼噜。很快,宗天一也睡着了。除了山风吹过屋顶的呼呼声,整个世界一片沉寂,如同死了一般。
一连几天,宗天一脑子里都被白发老爹讲的故事塞满了,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也辨不出真假。类似的故事,宗天一以前在课文里读到过,他怀疑白发老爹在这深山里独处久了,给自己编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解闷儿。可他讲的有鼻子有眼,那么逼真,以至宗天一几乎能闻到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又一个夜晚,白发老爹继续讲道:
“……甲戌年的冬天,我和桂花逃进了邳谷山。我们一开始是住在山洞里,但山洞里的潮气太重,住久了容易得风湿病,就自己盖了一座茅草棚。我们吃过野菜,啃过树皮,也捕杀过野物,还偷摘过山里人家的庄稼。有一次,我设陷阱猎到了一头熊,足足有两百多斤,我和桂花吃了一个冬天都没吃完。多亏这头大熊,帮我和桂花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几年过去了,我想回邳镇和村里去打探打探动静。可刚下山,就看见一队枪兵从远处走来,他们头戴钢盔,领头的举着一面膏药旗,中间一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腰里挂着军刀,嘴里伊哩哇啦不知说的什么。他们如狼似虎地闯进山脚下的一座村庄,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许多房屋被火点着了,哀叫声、嚎哭声此起彼伏,跟几年前我们村发生的情景一模一样。但那些举着膏药旗的枪兵不像是黄耀祖的队伍。我正不知所措时,从村子里逃出几个村民,我上前拦住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人问:‘大哥,这些枪兵是黄耀祖的队伍吗?’那个人气喘吁吁地说:‘什么黄耀祖吴耀祖的,那是鬼子!’‘鬼子……是谁?’‘鬼子是……日本兵?’‘日本兵就是东洋兵!’那个人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连日本兵都不晓得,你究竟是人还是鬼?’没等我回答,他就慌慌张张地往山里跑去,没跑几步,又停下来叮嘱我道:‘兄弟,你也快逃吧,莫糊里糊涂把命丢喽……’说完就钻进山林里,不见了踪影。我也赶紧逃离了那个村子。从此,我再也不敢下山了,也断了回家的念想。不久,我就和桂花像两口子那样住在一起了。没法子,我们家三代单传,我不能让祖宗的香火在我身上断了啊。一年多以后,桂花生了个娃儿,是个儿子。我还记着帮我和桂花度过严冬的那头熊,就给儿子取名大熊。可大熊长到两岁都不会说话;再过了一年,桂花又生了个男娃儿,我给他取名小熊,小熊找到两岁多也不会说话。面对这两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儿子,我心凉了半截,可我不死心,寻思怎么也要让桂花给我生个耳聪目明的儿子,实在不行生个闺女,等他们长大了延续祖宗香火。为了让桂花接着给我生娃儿,我每天起早摸黑干活。那时候,我已经在离茅草棚不远的山洼里开出了一片荒地,用从山民庄稼地里偷来的种子,种上了玉米、大豆和高粱,一年下来,够全家人吃饱肚子的。过了不久,桂花又怀上了。看着她那微微鼓起的肚子,我心里又燃起了新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