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顾筝经常跟妈妈一起到街上散步。妈妈在家里憋久了,总是喜欢往街上跑。哥哥宗天一见了,赶紧吩咐她:“小妹,快点跟上妈妈,别让她在街上乱跑……”小妹是顾筝的乳名。于是,顾筝放下手中的作业,急忙跟上去,牵着妈妈的手,往街上走去。妈妈一走到街上,就兴奋得东张西望,对街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如果是春天,街两旁的香椿树上长满了嫩嫩的香椿芽,妈妈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嚷着:“小妹,咱们摘香椿芽回去吃吧,可香呢!”这时,便有人围拢过来,朝妈妈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她是个疯子,当年可漂亮啦……”
顾筝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说妈妈是疯子。连哥哥跟妈妈吵嘴,也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这个疯子”!这时,原本哭哭啼啼的妈妈就会突然停下来,像挨了大人呵斥的小孩子那样,用手背揩一下脸上的泪痕,默默回到卧室,或走到紫瓦屋门口,痴痴地望着池塘出神。哥哥最烦妈妈哭泣了,每次一听见妈妈哭泣,他就用两个指头堵住耳朵,跺着脚喊道:“妈,求你别哭了,我的脑壳都快要炸裂啦!”说完,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半天不回家。哥哥宗天一那时刚上初中,可他说话的口气像个大人,对她和妈妈总是发号施令。实际上,他在家里扮演的就是一个大人的角色,妈妈跟顾筝一样,倒成了个小孩似的,家里的一切事都听他的。连妈妈的工资都是他去中学财务室代领的。
哥哥平时对顾筝照顾得很细心,每次替妈妈领工资后,总要在街上给她买几块糖回来,同时没忘了买一束花送给妈妈。每次见到花儿,妈妈高兴得像小孩似的手舞足蹈,捧着花儿嗅个不停。在顾筝印象中,妈妈特别爱美。妈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时,顾筝已经上小学,有些懂事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她问过妈妈,妈妈神情呆滞地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好好地一个大活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呢?”说完,扑哧一笑。妈妈一个人时,经常念叨这句话。顾筝曾不止一次地问哥哥,但他总是很不耐烦,像大人那样双手叉腰,一连串地反问道:“妈妈说的是疯话,你信吗?咱妈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吗?”“那……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咱们没有呢?爸爸去哪儿啦?”哥哥气咻咻地说:“这话你问了都少遍了,咱爸早死啦!”顾筝似信非信。“妈妈不是疯子,爸爸没有死,他还还活着!”她大声说。哥哥被她惹火了,冲他翻了翻白眼,“你真烦,我出去玩儿,不理你啦!”
哥哥一有空就溜到街上去玩儿,把顾铮和妈妈撂在家里。妈妈从来不管哥哥去了哪儿,只是到吃饭时才想起来,问顾筝一句:“宗小天呢?”
妈妈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望着藤木箱发呆,那个只箱子上了锁,从没见人打开过,不知装的什么。顾筝问过哥哥,他也说不知道。有时,妈妈对着床前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呆呆地看着里面的自己,一看就是好半天。一次,顾筝发现妈妈头发上有一根白发,就拔了下来,交给她说,“妈妈,你头上都有白发啦!”妈妈盯着那根白发,伸出手来一把抢了过去,放在眼前死死地盯着,忽然双手蒙住脸,呜呜哭起来。顾筝不知所措。但没过一会儿,妈妈就忘了这件事,牵起她的手说:“小妹,走,跟妈妈去喂蝌蚪吧!”
妈妈从来只叫顾筝的乳名,很少叫她的学名。其实,“顾筝”这个名字是妈妈给她取的。上小学一年级时,她还没有一个学名,填报名表时,老师便照着户口簿给她写了个“宗小妹”。但她觉得这个名字很难听,每次老师点名,她都不回答。老师没办法,只好对她说:“宗小妹,回去让家长给你取个正式的学名吧,否则就别来上课了。”在回家的路上,她把老师的话告诉哥哥,说:“哥,报名表上填的你是家长,你给我取个学名吧!”哥哥挠着脑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就说:“咱们还是回家让妈给你取好不好?”顾筝说:“你不是说妈妈疯了吗,哪有疯子给孩子取名字的!”哥哥被呛住了,“也许……妈没有完全疯呢,再说妈当过老师,哪有当老师的不会取名字的!”顾筝觉得哥哥有点狡辩,但也只好同意了。
兄妹俩回到家时,妈妈正在用一把干净的抹布擦拭古筝,她每天都要将那古筝擦拭两遍,黝黑的琴身在暗淡的光线下熠熠发光,照得出人的影子来。兄妹俩围上去,争先抢着帮妈妈擦拭古筝,擦完后,哥哥就对妈妈说:“你给小妹取个学名吧!”哥哥像往常那样,用的是命令的口气,妈妈一向很听哥哥的,仿佛哥哥不是她的孩子,她是哥哥的孩子似的。“古筝。”她犹豫片刻后,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那会儿,妈妈的目光正落在那只古筝上,兄妹俩还以为她说的是琴呢,“让你给小妹取学名,说这个破琴干啥!”哥哥又不耐烦了。“古筝。”妈妈嘴里又吐出这两个字。这会儿,她把目光转到了顾筝身上。顾筝忽然明白了,“哥哥,妈妈是给我取名呢。顾——筝!”她拍着手欣喜地说,“听见了吗,我的学名是顾筝,我跟妈妈一样,也姓顾……”妈妈听见顾筝的话,脸上露出一缕笑意,双手把她搂进了怀里。
那一刻,顾筝觉得妈妈的怀里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