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从那个夏天的周末开始的。
像往常那样,顾影提前回到家,把早晨急着上班没来得及收拾而有些凌乱的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又将水泥地上昨晚儿子尿湿的水渍用拖把拖了一遍,还给门口廊檐下两盆有些枯黄的剑兰浇了水;水是从门口池塘里舀的,浇水时,她看到水瓢里一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蝌蚪翘着可爱的尾巴游来游去,便返回身将水和小蝌蚪一起倒回池塘,重新舀了一瓢水。浇完花,她才掩上门,去托儿所接儿子。托儿所就在小学旁,出校门拐个弯儿就到了。
接回儿子,顾影他让在屋子里搭积木玩儿,自己去廊檐下的厨房里做饭。由于是周末,顾影下课回来时顺便到菜场买了点猪肉和芦笋。芦笋是菜农刚从邳谷山上采撷下来的时鲜菜,芦笋炒肉丝,宗小天平时最喜欢吃了。没多一会儿,晚餐就做好了。顾影做这一切时得心应手,有如行云流水,几年的时光,已将这个城里的大女学生锻炼成了一个称职能干的主妇。当她取下腰间的围裙挂到廊檐的柱子上时,习惯地瞟了一眼手腕上表——那是结婚时丈夫送给她的一块宝石花牌手表——六点还差五分钟,比往常提前了一小会儿。宗小天周末的最后一堂课是五点四十五分下课,加上回办公室存放教具以及从学校回家的时间,最多十五分钟,也就是说,再过五分钟,宗小天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家门口,一家三口的周末晚餐便可以开饭了。
然而,五分钟,半个小时,乃至快一个小时之后,宗小天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天已刹黑,紫瓦屋的其他几户人家里已亮起了电灯,雪亮的灯光从门口照射出来,斑斑驳驳,将紫瓦屋前面的池塘照得像撒了一地的碎银。突然,儿子将码得像小山那样高的积木一下子推倒了,带着哭腔叫唤起来:“妈妈,我饿啦,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顾影沉不住气了,拉亮屋里的电灯,给儿子盛了碗饭,哄他吃了几口,自己出了门,径直往隔壁的中学走去。她走得有点儿慢。那时候,她又怀上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早已过了放学时间,中学校园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顾影很少这么晚到校园里来。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点儿紧张,仿佛担心要出什么事似的。她先是来到宗小天担任班主任的高二年级教室。教室的门都关了,看不到一丝亮光,黑黢黢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迟疑了一下,向不远处操场边的教师办公室走去,那是一幢红砖灰瓦的平房,平时,全校的教室都在这儿备课、改作业、办公,顾影所在的音体美教研室同宗小天所在的语文教研室只着隔两间办公室,但平时顾影从不去丈夫的办公室,免得招人说闲话。顾影站在语文教研室外面的门口,依稀看见大门紧闭着。她站了约莫半分钟,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粗重的喘息声。顾影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一把推开门,同时拉亮了门边电灯的开关。灯刷地亮了,教室里一片通亮,把讲台上两个赤身男女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由于太过突然,两个男女还紧紧抱在一起……
这个场面仿佛电影里的镜头,在顾影的眼前定格了。她认出那男的是她的丈夫宗小天,女的是刚从楚州师专毕业分配到邳镇中学语文教研室的孙妮娜——一个长得小巧玲珑,胸脯异常饱满的圆脸姑娘。
顾影整个人都傻了,大睁着眼,站在教室门口,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当那两个男女反应过来时,顾影已经转过身,跌跌撞撞地从教室门口跑开了。
顾影生活中的一面镜子砉然碎裂了。
小时候,顾影的父母从新疆回上海时,给她带了一面心形的镜子,手掌那么大,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每天捧着镜子照个不停,一次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成了几瓣,她瞧着地上的碎玻璃,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母亲用胶布把镜子粘贴好,她才破涕为笑。东江大学体育馆也有一面镜子,有一面墙那么大。顾影在《白毛女》剧组时,经常独自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仿佛镜子里那个长着一张俏丽脸蛋和曼妙身材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顾影和宗小天结婚时,家具很简单,连一张像样的梳妆台也没有,但宗小天却趁着出差的机会,在楚州的大商场买了一面足有一人来高的镜子,放在紫瓦屋窄小简陋的卧室里,显得很不协调,甚至有点儿奢侈。但顾影没说什么,只是用毛巾把那面镜子擦拭了好几遍,直到把镜子擦得熠熠闪亮。在顾影心目中,镜子是她和宗小天爱情的信物。她相信,丈夫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这面镜子突然破碎了,破碎得毫无预兆,破碎得比顾影小时候摔碎的那只小镜子彻底多了。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全身心爱着的宗小天变得那么陌生,好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骗她的不是什么人,而是那面巨大的镜子,或者说,是她自己欺骗了自己。尤其当顾影回想起那天晚上在中学教研室里看到宗小天与孙妮娜靠着墙赤身裸体像两只怪兽似的紧紧环绕在一起的姿势,跟当初她和宗小天在东江大学体育馆时的场景,何其相似啊……
从那天开始,顾影就同宗小天分居了。他们俩并没有像邳镇的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