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风声渐紧,从严州一路往北,沿途官道小路都增派了大批人手把关,黑白两道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除了不成气候的小打小闹,再大些的争斗一时都没了踪影,反而有许多武林人士散布开来,个个负剑佩刀,来往百姓见了都是胆战心惊,生怕招来杀身之祸,每日结束了生意劳作就回家闭户,连那些寻欢客和窃贼地痞都龟缩起来,反而让不少乌烟瘴气之地显出难得的安宁。
一些听到风声的读书人难免觉得气愤又可笑,明律严法不能约束那些恶徒贼子,公道大义不能让黑白两道止戈言和,偏偏让一个千夫所指的大魔头做到了。
这些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藏身在水云泽潜心练武的薛泓碧还浑然不知。
傅渊渟不知是记恨了他那天的一番痛骂,还是压根做不来人事,自打开始练武,薛泓碧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尤其他还有一身硬骨头,哪怕被傅渊渟操练得半死不活也从不求饶,有时候连尹湄都不忍看他的惨状。
今日是冬月廿二,从薛泓碧来到水云泽恰好满算一个月。
天气寒冷,长空阴云如铅,哪怕在晌午也是暗沉一片,尹湄拿着一件厚披风站在岸边,蹙眉看着面前平如镜面的湖泊,她是在这里长大的,知道这湖面积虽小却极深,底下还有暗道与大河相通,若潜得太深很容易被卷进去,死在哪处都无人知。
薛泓碧是卯时入水的,他打着半身赤膊,双脚还绑了两颗沉重的石球,没带一根芦苇管,对她打了个招呼就跳了下去,除了最初几圈涟漪,便连个气泡也没捡着了,尹湄越等越忧心,怕他已经淹死在下面,偏偏傅渊渟不准她去捞人。
眼看着午时将至,尹湄终于忍不住要下水去,可没等她放下手里的衣物,平静的湖面忽然荡开水纹,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湖中心冒了出来,像只化成人形的水猴子。
“多谢湄姐。”
薛泓碧爬上岸,先解了脚上的石球,这才接过尹湄递来的衣物披在身上。他生在冬至日,过了冬月初七已满十四岁,短短一个月时间自然不可能模样大变,可少年人着实长得快,这些日子又勤加练武,原本单薄的身体变得精壮了些,再加上苦练呼吸吐纳之法,气息已经不再紊乱轻浮,看着沉稳了许多。
“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走了。”尹湄往他肩头戳了一指,发现那皮下只有薄薄一层肉,又难免有些心疼,自己当年学武虽也艰苦,玉无瑕却要比傅渊渟会做师父,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折腾。
薛泓碧微讶:“湄姐要去哪儿?”
尹湄道:“我本就是在外面做事的,这回也是奉师命回来小住罢了。”
闻言,薛泓碧又脱下外衣,笑道:“那敢情好,我再去抓两条鱼,中午下厨做个好菜,就当为湄姐践行。”
这一个月下来,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薛泓碧从小别说兄弟姊妹,连个正经玩伴也没有,明艳爽快的尹湄于他而言就像个大姐姐,她现在要走了,他心里难免不舍,却不会显露出来令人为难。
薛泓碧很快下水抓了两条大鱼上来,用草绳串好一路提溜回去,傅渊渟正在院子里收拾行李箱笼,见到他们回来,先打量了薛泓碧几眼,笑道:“恭喜,你算是迈进第一重境界了。”
《截天功》阳册前期入门极难,单单呼吸转换内息这道门槛就足够大部分初入武道的人折戟沉沙,更别说反复挣扎在生死边缘感悟真气运转,即便舍生忘死想要坚持到底,若不得其法,下场往往也是自绝后路,死不瞑目。
被折腾了个把月,薛泓碧对傅渊渟的恨意可谓与日俱增,偏他又心思玲珑,越往后越能发现这老魔下手虽狠却是认真教他,连奥妙隐秘和功法罩门都毫不藏私地说了,于是这恨意又变得复杂起来,他也过了指着鼻子大骂的劲头,两人相处便又回到之前那种不冷不热的状态,只是中间添了多少提防隔阂,唯有彼此心知肚明。
许是知道尹湄要走,这顿午饭的气氛还算和睦,除了傅渊渟频频给疯女人布菜,碗里菜肴都堆出了塔尖,偏他眼力手力俱佳,那“宝塔”非但没塌,连摇晃都没有。
薛泓碧这一个月来见多了如此场景,也不再如最初那样好奇,自去跟尹湄搭话,却得知不仅是她要走,连带疯女人也要离开。
“师父来了信,让我先送白姨回家乡去。”
薛泓碧一怔,忍不住看了眼安静吃饭的疯女人,低声问:“她家乡在哪里?”
尹湄犹豫了下才道:“现在不便说,有缘总会见到的,反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她这么多年没回去过,家里还有亲故吗?”
“有的,正是要把她送回亲人身边。”
尹湄这样说,薛泓碧心里更奇怪了,倘若疯女人家中还有亲人,怎么会由玉无瑕一个外人照顾她多年?尤其听这话里意思,并非亲人嫌弃她又疯又残,也不是双方音信断绝,那就该是另有苦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泓碧好奇得抓耳挠腮,可他向来知道分寸,不再向尹湄追问,反而跟她讨教一些拳脚上的问题,其乐融融地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