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混至江南八景边上,秦楼楚馆湖畔林立,酒楼旅店人声喧嚣,翠袖罗衫、莺欢燕语,商贾扶辇车,游人逐画船。
芸初无心留连,好似游鱼一般进出画檐,改换妆容两三遭。
至此,负责跟踪的间者,完全在人海中丢失了目标的踪迹。
到了东南旮旯,码头,即来客居东南,永兴赌坊门前,三教九流,良莠不齐,芸初放慢了步伐。
*
集云镇。安详的大街,人来人往,普通人全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
时近端午。日头毒辣,坊间时而吹来疾风,缓解暑热。
人声鼎沸的大街挥发各种味道。葱油饼煎烤翻转的香味,摩肩接踵的汗水,鱼市泼洒的脏污腥气,开封后弥漫的酒意,交付时手上躺着的铜臭味……
老衙役聚在小酒庄喝酒,天南地北地侃天,忽而话题一转,谈及新来的知县。
说好的有,说坏的也有。
有人称赞新知县爽朗幽默,人脉比老知县来得广,尽管要做的事比之前多了一倍,在他的恩威并施下,不服的衙役也逐渐变得服服帖帖。
“管理人有一套!人也爽利!”老衙役往嘴里扔了些花生米,啖着说道。
“上次那老人告状,不打发走了!管也不管!”新来的衙役有些不屑,抚桌悄语。
你知道什么?老衙役眼珠子咕噜一转,瞧了四周动静。他嗑着瓜子,嘴里含糊小声:“上头来人了!他最近忙着呢,哪有心思理会那老东西……”
“诚然,相比乌纱官途,老百姓的身家大事算个□□……”
“臭小子,口无遮拦!”老衙役训斥。
“我们兄弟几个,就当没听见,”另一年轻衙役撮了粒花生,斜眼笑,“以后可别在其他人跟前说三道四的!”
其他两名衙役听了,只是笑笑。
“喝酒喝酒!”有人热烈圆场,带过话题。
红尘气滚滚的大街,有那么几瞬的安静。
衙役们好奇往外看去,瞬间,碗里的酒不香了,一个个盯着外头。
青烟翠雾罩轻盈。青衣少女迈入嘈杂的环境中,宛若清流分隔两道,行人下意识纷纷避让。
姿容绝丽,出尘清雅,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美眸,令人见之忘俗。
她慢吞吞地行走在拥挤大街上,仰头看一眼街铺牌匾,似找寻着什么。
永兴赌坊门口一阵喧哗。一件物事,不,一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掷在街面上。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赌坊的一名看门人唾了口。
青衣少女顿足,低头瞧了瞧。
小贩们啧啧感叹,均是见怪不怪,旁的不乏谑笑着的看戏人。
“赌坊的龟孙子,爷时来运转,刚赢了几把,怎么?输不起?”
那人自被扔出来后,面对赌坊大汉的飞唾无动于衷,待赌坊的人消失在视线中,方鼓起勇气还了几句嘴,一副泼皮无赖样子,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几口泄恨的唾沫。
那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满布油光污渍,结块儿的头发久未打理。他回转过身,发觉面前站着一人,漠然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而后,毫不在意地绕过少女,自走自己的道路。
青衣少女回转过身:“何不易。你兄长呢?”
那少年却是何不易。短短三月时光,不知发生何事,叫他堕落成这样。
兄长?何不易轻轻咀嚼这两个字。已然许久,未有陌生人问过他兄长的事了。
“有完没完?!”他低声喃喃。
这样的问话,他已听不相关的人、看戏的人,问过无数遍。每一遍,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扒开他心上的伤口,再狠狠地划上一道、戳上一刀!何聪是如何的伤重不治,垂死家中,当时情形历历在目。翻滚的恨意一遍遍碾压他的神智、无边悔意充斥他的胸腔,他不想再体验“徒然奈何”……
何不易不曾回头。他嗤笑一声,眼睛看着别处,又像哪里都没看,嘲讽的笑里带着蔓延的麻木。
他低下头,大抵因看见了众人眼中的鄙夷,与指指点点的手。
何不易只能望着脚尖儿下的路,嘴里不甚在意地哼起歌谣来,没人注意到他低垂的眸中隐含的泪。
少女眼里流露不解。
何不易歪歪斜斜地走远后,旁边摊贩小声说:“姑娘,别问了,他呀,现在就是我们镇里有名的泼皮户!他家兄长……一个多月前就被码头的那群‘沈家帮’活活害死了。没爹没娘的,没人管他咯……”
另一人搭话道:“就算他兄长健在,那何家小子也是一沱茅坑里的腌臜物,若不是他不思进取,去招惹那群人,何聪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为了个宝贝弟弟,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到,到最后连命也送了……”
少女皱了皱眉:“沈家帮草菅人命,赵知县不管吗?”
“赵知县?他是泥菩萨过江!我告诉你啊……”那人失笑,手括在嘴边,正待小声回话——
“你可少说两句吧!”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