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下着几千年未停歇的纷飞大雪,裸露的山石泛起红光,冰晶落地即刻消融。
发冠摘除在侧,一头如瀑黑丝披在背上。女子倚靠冰川蓝玉打磨成的椅子,百无聊赖。她左手支颐,右手翻开一封喜帖,垂眸阅览间,不由轻笑。
茫茫天地间,仅有这一样物什是火红的艳色。
她眸光轻转,瞥向天幕,素手轻抹,虚无的天空出现一个巨眼,沉重的黑色物质若深渊之水回旋,深重之后则是澄净轻跃的世界。
消失在上古传说中的不周山矗立在巨眼的另一头,飞鸟翔鱼,泰然俯瞰世间浮沉。
水撞山石,奔腾回转,山泉淌下清潭,泠泠作响。天空中偶尔有些许不周山南麓的雪花穿越而来,悠悠晃荡,被昆仑的风吹起,打个旋儿,又回到空中,与簌簌的昆仑雪一齐落下。
白瑶腾身飞翔,温凉柔丝拂过虚空,浮游空中的雪霰散去,天空渐趋明朗。
“叩见西王母!”不周山众生参拜。
东边天际雷云厚重,酝酿风雨。白衣女子容眸流盼,神姿清发,俏立山巅之上:“平身——”
声音清越,穿越虚空,回荡在众生耳畔。
“吾之弟子大婚在即,特出昆仑,前往东海恭贺,尔等当恪尽职守,守护天阶,不容有失。”
“谨遵法旨。”当首的开明兽匍匐在地,低低应诺。
霞光火红,盛开在天际,清风崖顶的草木山石俱流淌着血红的色泽。
紫檀白纱,环佩芬芳,云车驰翔天际,神驹飒沓,鬃毛飞扬,车内人美目流眄,轻拂山川,红唇溢出浅浅一声叹息。
南海海滨。
燕鸥逐浪而来。来人伸手,乌燕鸥遂停驻玉臂之上。
九天三界,风潇雨晦。白瑶不曾抬眼打量,嘬嘴模仿鸟鸣,低头与这小东西逗趣,手一抬,鸟儿振翅飞离。
孔雀蓝的海水,在阴天显得有些灰暗。好似一泊灰色水银上下晃动。
随着乌燕鸥展翅高飞,白瑶徐徐步入海洋,两袖后扬,一袭衣袂飘拂若轻烟。
虚无界。
水面宁静,泉水叮咚,涟漪一圈圈荡开。景象诡异逆转,脚下白沙变成松软雪地。
松软雪层上慢慢走着一人,不疾不徐,如履平地,踏足之处蓦然生出芳华碧草,彩蝶飞舞洒下细密金光。
衣袂扫过青草的芬郁香气,云止回转过身,抬眼打量虚无界穹顶发生的变动。
天空骤然泛白,万华镜旋,一半白昼,沧澜壮阔;极光炫目,一半黑夜,星河浩瀚。
银白天网千丝万缕,或有神明开口,细弱呼吸的嘶嘶声,回荡开去:“那小东西,离开昆仑墟了……”
“那叛徒竟然还活着!”有人愤慨。
“神明凋零,烛龙诸事不管,天地大道系白瑶一人独撑,颇多辛苦。新任天帝既已分她昆仑属地,我们俱要尊其一声西王母才是……”
“哈哈,西王母?她是个什么东西?天帝又是什么东西?!”一人不羁,破口大骂,后又无限哀怜地说道:“我等竟不如区区繇役啊……”
云止浑不在意几人谈话,好像对他们的抱怨习以为常。她默然折身,往原来的方向行去,步伐依然不徐不疾,却眨眼行至雪域边缘。
层层景象剥离后退,青蒿围簇的水域优美静谧,远山如黛似水墨晕染。背后的土地,绝世离尘,渐而,天网上窃窃私语停了,一方境界重归宁静祥和。
海天一线,澹云飞漠,铅灰色海水与凡间的别无二致。
云止负手站立雪域边缘,劲风时而来袭,衣袂飘飒。
*
礁石园林西南部,南海珊瑚丛,碧潮阁。
瑰丽珊瑚虫在海水中摇曳生姿,柔软触手向上伸展。玳瑁、赑屃走入小道,珊瑚“触手”略一接触玳瑁衣裳布料,又缩了回去。
玳瑁负手慢慢走着,开口道:“你已决意站到二殿下那边了吗?”
赑屃沉默不语,半晌,又摇了摇头。
“可你的行为已清楚标示着,你属于哪一方了。”
二人穿越珊瑚海,踏足玉阶,碧潮阁大门应声而开。
缓缓拾级而上,赑屃慢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只是在想,二哥的主张如能与大哥的相结合,强军、富民,打开四海门路,东海就不会贫弱至斯。”
玳瑁点头,“可有具体的设想?”
赑屃顿了顿,说道:“芸芸众生为利违乡负俗,为利分道扬镳,亦可为利聚首,休戚与共。天界虽然强大,远非不可战胜。有道‘海纳百川’,吾等如能联通四海五湖水族,同心致富,发展民生,与妖魔两界互通有无,自然冲突消弭,欢喜和合。到那时,天界若仍妄想吞并四海,吾地臣民定然奋起反抗,其他各界也不会答应。”
“施教导民,上下和合,方能同一。东海若能足够强大,放眼平安时代,联络各界,你之倡议末必行不通……”
“士不可不弘道,道之不行,已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