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色笼罩,船夫头戴斗笠,脊背佝偻,慢吞吞转身,熟练地将固定在木桩上的绳索解开,摇橹起航。平凡普通,一趟趟地,一如滨海的渔夫,面迎朝阳出门,背披暮霞归家。
不同的是,冥界没有人界的风光。
秦广王所述风氏一族的遭遇固然引人唏嘘,但不是他真正想打探的答案。
那匪类调虎离山,掳走芸初,分明筹谋、盯梢已久。以一人之力,难以完成这么多事。计划狡狯、阴诡,不似睚眦行事作风。
睚眦享用人牲不算奇怪,那令牌也确然乃清和殿所出。怪在那执令人,以他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能耐,就绝非无名之辈。而自己从末见过。更别提掳走芸初那人。睚眦初回东海,被人处处防备,无法快速培植自己新的势力,所用之人,皆为旧日心腹暗桩。这些人,他基本认识。如今所见,倒令他既喜且忧了……
再者,芸初身负炎灵,拿她当祭品,除非二殿重伤。睚眦复生已久,重伤渐愈,此举不合时宜。那么是为了谁?龙后?
冥界之行,不能说全无收获。
方才闲谈中,他有意谈及龙后,观秦广王对其并不熟知。巧在,龙后曾言及她的冥界好友送了她一颗琉璃珠。那所谓的冥界好友是谁?既然冥界与东海不常走动,关系也不密切,龙后来往冥界,十三阎殿岂能不知?冥界之中,迷障重重,唯一的渡船,唯一的渡口,难不成是冥界中人去往外界?
赑屃立于岸旁。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铺满冥色。鬼差押解一众身披枷锁镣铐的小鬼,乘船、渡桥,哗哗作响的一长串锁链在花丛夹生的羊肠小路上拖过,湿润软和的泥土散发腥气。
冥河水波纹浩荡,杳然西逝,暗色的河面下沉浮着不少东西,随着那水势,飘飘荡荡。岸上人凝视着悠然的河水,不知沉思什么。
背后有人笑道:“冥河水晦暗不明,长时间凝视冥河水,容易陷入迷执。”
赑屃听到背后来人,旋即转过身去,亦然扬起唇角:“方才在回想殿下说的一番往事,视线本来没落在河面上,结果被水中的动静引了去。这河水滔滔不绝,来处似笼着黑暗的雾气,叫人看不清楚,却未知是要流向何处?”
来人却是秦广王与岐伯。
迷津渡口,秦广王瞧了眼那嶙峋的载字墨石,笑了笑:“涛涛逝水,往而不返。君不闻,春秋时期,人间有一夫子立于川旁,见川水滔滔流逝,感叹‘逝者如斯夫’?这河水,古来就有不少大能者探寻其来处,思虑其去处,可是,自古以来,就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佛陀曾言,‘来处来,去处去’,大概为此了。”
岐伯听到,捋须笑言:“赑屃,你再皱着眉头,可真要陷入迷执了!”
冥界水源岂是他们能够打探的?
赑屃醒悟,忙道:“失礼了!”
秦广王不以为意。
桨拨开黑亮水面,摇橹声又近。
几人寒暄声停。岐伯转向秦广王道:“老友客气,今日就送到这儿吧。”
二人在冥界盘桓多日,已到了离去之时。
渡船远去,赑屃的脸在黑暗天色中侧过一半,眉头轻蹙,余光扫了一眼西侧的河水。
秦广王伫立原地,略一凝眉,内心不由记起若干年前,一个喜着红衣的女子,半蹲在冥河河畔,凝望河水的模样,也是如赑屃一般,侧过一半的脸来,望着西逝的河水,长眉轻蹙,苦思不解,没半晌,又似放下一般,转回眸光,柔荑抚弄水纹,望着冥冥前路,绽开一丝笑意。笑容温婉浅淡,如冰焕释。
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事。
四百多年前,枉死城多了一卷空白天书,也少了一样东西。准确地说,随着杨氏女与转轮王坠入轮回,那样东西的去处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事关两界,他到底不能和盘托出。
无声的暝色不断往后退去。水流的哗哗声成为了耳朵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水面的黑光逐渐成为视野中唯一的亮色。茫茫黑雾,潮湿闷热渐转冰寒刺骨,一天一夜的行程,犹如从春夏步入秋冬。
船头的摆渡人头戴幕笠,眼睛直视前方。前方水陆,景物影影绰绰,难辨轮廓。
赑屃看向船头摇橹的船家,微笑问道:“船家,您在这儿摇橹多久了?”
舟子目视前方,并不搭理。
岐伯见状,缓缓步出舟篷,他轻轻一笑,神秘莫测地冲赑屃摆了摆手。走上前去,岐伯轻拽舟子衣袖,而后指向赑屃。那舟子回过神来,瞟了赑屃一眼,低首,单手作揖。
赑屃回礼。
岐伯作了几个手势。舟子凝滞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与耳朵。
赑屃恍然,微笑着再作了一揖。
夜宿舟中。指尖凝起一丝光亮,岐伯点燃了案几上一盏长明灯。赑屃凝眸,那灯座雕凿成一男一女两名稚童托举的形状,底部牢牢钉入案几。那案几则以一种罕见的致密材质雕凿而成,与船舱底部融为一体。不大的船舱,呈现半透明的颜色,质地极为坚固。
岐伯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