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境外迷雾扑朔、流水平静而浩淼,境内盛着一抔更为安静的海水,岛屿浮于静水之上、轻微晃荡。岛上树木随着这动静,窸窸窣窣、沙拉拉地响,宛若微风猝然掠过、戏耍林间。境内、境外的分别是一层常人难以发觉的结界,水流的冲击令其偶尔发出非常细小的毕剥、毕剥的响音。这种景象便如上好的酒水于杯中晃漾,顺着杯子流线型的弧度冲击至杯沿,力尽而滑落。
此时雨疏风骤,难得的阳光透露了一场雨的时间,复被灰蓝的、铅灰的云霭遮蔽。丛丛绿植似叹了口气,蔫蔫地往下垂着水珠儿。
流云舒卷、聚散,埃布图拉斯望得出了神。
魂灵的聚散是天地间漫长的游戏,纵使是游戏,亦必然遵循可知的与未知的规律。一来,生死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二来,由生到死,其过程中某些物质难免损耗消散或增添变化,再怎么能耐,将死去的恢复成生前的,其形、其秉性也不可能与生前全然相同。那神秘女子明白却无惧,赑屃知道而选择忽视。埃布图拉斯轮回过一遭,比此间中人,更能体悟且敬畏着冥冥之中某些真理的存在,而她的能力更教她遍览过去与未来的苍生世事,从而由漫长的生命观望中总结出第三个规律,即:正反两面,福祸相依,得到失去,总是如影随形。
她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因为她提前观照到:“微”伫立原地,反应不及被苏醒来的睚眦一口吞掉的场景。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微也不得好死,这么一想,冷酷的心绪占据上风,湮没了那可怜的负疚感。微死了,而今她顶替了“微”于此世的存在,“微”的存活将会成就另一个变数。怎么说呢,就像海底些微的震动,可能酿就一场毁灭沿海地区的海啸。埃布图拉斯尚未修炼到“见微知著”的层级,下面的变数在哪里,将会发生什么连锁反应,她并不能提前预知、做好防范。小石子落入水中,荡漾出的波纹,只有到一定程度,才会被岸上的人发现。若说从前的埃布图拉斯是漂浮死水之上的一只蜉蝣,虽朝不保暮、渺小如斯,可水中一丁点儿的不寻常她都能感知、且飞速地避开。她不谙天理,强行入“此时世间”,那么,水中蜉蝣的感知力便自她的灵魂深处缓慢剥离,埃布图拉斯遂成了这岸上之人。
木屋结界之内,白衣女子手中剑光华粲然,一刻后金光大盛。女子笑说:“多日辛苦,今日功成便在此刻了。”
赑屃垂于身侧的手,难抑激动地发抖,他使劲地握上一握,再松开。未料,如此紧急关头,女子仍能分神留意他的动静,她挪愉道:“你看起来很紧张。却不单单怀有担心、喜悦,还夹杂着恐惧、歉疚……为何?”
赑屃闻言起身,朝着女子深深作揖,其垂首言道:“前辈久居蓬莱,可能不曾听说睚眦必报这一传闻。前辈助我,此等大恩大德,我却隐瞒辜负。晚辈深知我这二哥,此次重生,若其秉性不改……晚辈便成了罪孽深重、助纣为虐的罪魁……更要牵连扼杀了前辈的功德……可我执意,直到此刻,又有些后悔。”
“小儿吞吞吐吐,话未说完全。你的意思是,令兄生死全然交于我手,让我做个决策?我便问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我投入许多心力,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你、我,能忍心不救他,或者说,重新杀了他吗?”片时,那女子苍白的脸上重新绽开笑靥,转而柔声说道:“你的心中早有决断,偏生就一副柔软心肠。心肠柔软说好听了,是善良,说难听了,便是优柔寡断。你尊我一声前辈,如果愿意听,便听前辈一言:事事难以两全。纵然以后的事可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可它毕竟尚未到来,变数尤多。你须先存着一份信心,而后便是缜密细致的思虑部署。你不能放任自流,亦不能焦虑过甚、瞻前顾后,这样反而容易滋生更多的事端。再者,百年来,只有你们能进入蓬莱,说明睚眦复生、因缘使然。至于我,你更不必觉得亏欠。你若执意……觉得欠了我的恩情,我这儿有个请求,望你应允……”
“前辈言重了,您请说!”
“若能安全出境,你便与送你来的朋友说——说说我的近况便好。吾名厌霜,记着了?”
神秘女子的话似认定赑屃等人能够进入这蓬莱秘境绝非他们二人之力所能及。赑屃才想问厌霜口中的“朋友”是谁,弹指间,睚眦剑的剑身蘧然朝外腾跃赤金的光束,四散流溢的光束聚合,随即有如破云之箭往屋外冲去!那股力量之霸道,生生将青黑的结界打碎。余力震荡,厌霜本已虚弱之极,莫谈此时!……却是五脏倶裂,血染衣襟!
龙吟云萃,翔风萧萧。木屋洞开,屋内黑黢黢的瞧不见详细的情景,只觉风荡铃响,刹那吹落半树桃花。那不明来历的疾风,穿堂而过,瞬息已至屋外埃布图拉斯的身侧。飙风疾掠,不经停留,扶摇直上苍天!堪称寂寥的方寸天地,星流霆击、轰隆作响。方才埃布图拉斯闻声而动,来不及侧身,强劲的风势已险些将其卷入,她似瞥见那飙风挟裹之物,满身水玉黄碝,赤碧金银,煌煌生辉。盘踞高空的巨龙,被禁锢已久,今日终得解脱,猛然搅动风云,不时突破云霭雾障,庞大的身躯四处穿梭,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