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老大娘……”一声呓语将疲惫的螭吻拖入寒冷冗长的梦里。
梦里的自己胡天胡地,在海中随意地喷着火,灼伤海中游弋的鱼虾,被赶来的龙母一声斥责后,便化为白龙原身,细密龙鳞拂过海水,腾飞上天。海面水气蒸腾,龙尾轻拨水泽,波纹俶尔远逝。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是他最喜的风景。
他伸展龙尾,趴在干燥松软的沙滩上,时而卧躺,时而翻转,时而打起滚来。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黑云缦顶,其中夹杂电闪雷鸣,他眯起眼睛,神情不虞,嘴里小声嘀咕道:“布云施雨,本是我们龙的事情,天宫偏安排什么雷公电母,还不是要向我们四海借水,时不时来上这么一遭,讨厌死了。”
天地之间,裂出十方闪电,嘲风身死,身量齐整的螭吻与睚眦、龙母,大闹一场。龙母条分缕析将利害关系解释给他听,原以为爱儿怒气冲冲地离开,不过是再一次的离家出走,不久便会回还。却不知他绝云气、上九天,一状告上大雄宝殿,言辞无状,拂了天帝颜面。天帝雷霆大怒,动用金甲,将其暂且扣押。连诸事不管的龙父敖璋也连夜赶回,时值四海势弱,天宫势力不断壮大,老天帝自混沌初开之际,历千灾万劫方登上这赫赫宝座,万年时光,俨然一副独.裁者的姿态,哪能容得他人说的一个“不”字?
螭吻年纪小,天帝气的倒不是这个愣头青,而是他背后的四海。彼时,四海表面臣服,实则并未纳入天宫管辖范围,与人族不同,四海若不能定,始终是影响天界安定的一个隐患。他并非如谣言所传,什么借人族的刀,趁着东海内乱,斩了龙三子的脑袋。不过龙子冒失,与人族起了冲突,哪想现下人族久居浊气之境亦能诞出人杰,拼着几分神力,砍了龙三嘲风。人族系伏羲女娲一脉,万年前几族并肩作战,补天治水,廓清寰宇,其中神族、人族与后来由人飞升成仙的仙族,渊源颇深,经此一役,更是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人族承继遗泽,虽明面上未曾归属天界,却也差不离。因此,当东海与人族闹僵,他便出来从中调和了一下。想必,这龙三鸢鸟之形,不被龙后龙王看重,东海知道利害,不过提议腰斩那人族凶手,以命换命,待尘埃落定,此事便罢了。今日看龙九的样子,东海之内,龙王一脉必定仍有人不愤。天界、龙宫关系不虞,众所周知,如今龙子上的天界,龙宫未曾有人阻拦,放任其将暗地里的污泥全泼上这澄清玉宇。他倒要看看,龙宫的人要如何分说?
人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界帝王发怒,三界失和,天地无光,虽动的不声不响,可轻悄之后,便是山崩水竭、夏霜冬炎。龙王敖璋深知此理,四海与天界万年少有摩擦,他亲自上天、放低姿态,也是给在众仙面前扫了颜面的天帝一个台阶下。末了,龙王提议将螭吻关押幻海寒狱深省。幻海海域,以及蓬莱、琼州诸岛划分天界管辖,不属四海。幻海位于极南之地,终日不现日光,天气极端寒冷,盖因与东海、南海海域相通,龙王料想多少能照管一二。此举,一来,可消除天帝疑虑,二来,亦可磨磨螭吻的棱角,不可再叫他如此不受管教下去。
以往螭吻不明白,迁怒亲人,而今三百年时光,于漫长黑暗中,他只想那么几件事,不仅想明白了,而且想得比诸多同族更远。
他难以忘怀的,不过……不过他被关押两百年后,黑暗寒冷之地,闯入的那个奇怪的人罢了……
(四十二)
螭吻在一首歌中醒来,他昏昏沉沉地回想在哪里听过。龙宫摆满了龙炎珠,炽热的温度烘烤他周身的空气,螭吻呼吸急促,覆满全身的鳞片轻微翕合。他睁开眼,透过结满冰晶的眼睫,朦胧看见海底某处火山岩浆、火山石崩裂四溅,同海水一道搅动,搅动得一塌糊涂。他幸灾乐祸地笑。
糟糕的灰霭中,蹿出一条生物,经过他的头顶,游弋不远,速度愈发缓慢,下沉上浮,挣扎得非常有趣。他从口中吹了口气,像凡人射中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一般,将那条银色的东西往下拖曳。但见那物飘飘浮浮,掉入结冰的红色珊瑚海里。击碎的冰晶四散,于动荡的流水里,恰如火树银花,淼漫秀致。
螭吻口中哈着气,难为笑得开心,直到那条银色的鱼落地后,变成一具光溜的女身。他的笑才僵在了脸上。
饶是螭吻胡天胡地,傲慢无礼,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从龙蛋中孵出至今,他从未扒过女人的衣服,少年囚禁,别说女人,连只母的水生生物他都许久未见过了。第一反应是回避,第二反应,则为好奇地探看。
哪想,他的头转到一半,就动不了了。半天,陌生的声音于冰冷寂静的环境中响起,吐出的字音几乎要把幻海的浮冰冻裂。她道:“该死!”
他犯了什么大过错?即使顶撞天帝,也不过囚禁个几百年,此刻,不过未遂的一眼,就得换来如此凶狠的回报?好笑极了,来杀呀!
他的心声似被那人听到,那人无谓地一笑,嗓音沙哑,“毛头小子,为何枷锁覆身,被困寒狱?”
螭吻囚禁寒狱多年,除了偶尔来一次的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