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墨玉雕刻的棋子捻在指尖,迟迟未曾落下。
反观时醴,则始终丝毫犹豫也无,捻起白子就下,且落子无悔。
时昌英指腹间夹着的那枚黑子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没落到棋盘上,语调有些挫败,苦笑道:“果然又是谦辞,你这棋艺分明已臻化境,当我师父都足够了……”
说着就要将棋子扔回棋盅内,“这一步棋,我实在是参悟不透,罢了罢了……”
伸出去的手却被时醴截住。
时昌英正有些疑惑,就见时醴捻着那枚棋子,缓缓放到了棋盘上。
只是瞬间,原本在时昌英眼中的必死之局,忽然就活了过来。
龙困浅滩,如今却是挣脱束缚。
黑子骤然呈现包围之势,将白子围困在内,这一手精妙至极,仿若草木逢春。
“妙啊,”时昌英很快就咂摸透了时醴这步棋的深意,不由得赞道。
但随即就苦笑着摇头,“我原本还想着在棋之一道上压压你的傲气,如今倒是反被碾压,我这准备的许多话说出来也就不太合适了……”
“年轻人刚过易折。可若是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便能一力降十会,根本无惧那些阴谋诡计。我本已经尽量高看你一分,却未料到,你仍旧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时昌英凝视着时醴,眸中满是欣慰,“收到你寄来的那封密信时,我着实有些震惊。过去数年,你从来表现得资质平庸,不堪大用。所以许多事我都未同你讲明,许多布置也并未让你参与……”
“我总想着,就算自己最后落得个鸟尽弓藏,下场凄惨的结局,至少也要保住你,就让你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辈子。”
“如此,九泉之下,我对你的父亲也算有个交代……”
时昌英神色有些悠远,那双历经沧桑的棕色眸中蕴含的感情过于浓烈,其中的黯然神伤,就像是一壶酝酿数年的酒液,稠密醉人。
时醴知道,她是在缅怀曾经深爱的恋人。
这具身体的父亲,那个温婉娴静的男子,跟当今女皇一父同胞,性格却完全不同。
不像是从那个冰冷沉寂的皇宫中出来的,倒是来自哪个拢在蒙蒙烟雨中,与世无争的江南小镇。
时醴没说话,安静的等着时昌英回过神。
“抱歉,”时昌英有些歉疚的看向时醴,“你长得跟闫菁很像,看到你,我总是不自觉的想起他……”
司闫菁,便是镇国公府正君的名字。
“说来惭愧,我现在其实根本无颜面对他。”
时昌英道:“我不是一个好妻主,同样,也并非一个好母亲……”
“这么多年,我将你扔在京城不管不顾,你心中对我,应该是有些怨怼的吧?”
时昌英这话问的小心翼翼,似是在期盼,又惶恐听到什么让她无地自容的答案。
时醴没吭声。
既没有摇头安慰,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谩骂。
她并不是原主。
时醴不清楚原主心中是如何想的,同样无法代替她原谅时昌英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所以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