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狩获麒麟,怒斥苍天不长眼。
自古来,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兰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当她再一次亲眼见到她的大姐姐时,才真真正正地,恨上了这个世道。
曾经的兰俭礼是一位多么骄傲而耀眼的人啊,有着一切这个世道所倡导的美德典范,她永远都是昂首挺胸的,即便以臣子的身份嫁入了皇宫,仍旧自尊自重、恪尽职守,促耕织,倡清廉,领率命妇、协理内廷、主编武集……
她做下了这样多的好事,就是应该百岁长命,理所当然百世流芳啊!
可是事到如今,能好好活着的、享尽了富贵的人竟是她这样臭如败卵的弑君罪人,她千好万好的大姐姐反而含恨惨死,不得安眠,被迫以这样可怜可怖的姿态,去忍受那非人苦痛。
兰琴望着东方的天际,只觉得心如刀割,自出生以来,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般清醒,也许是因为她终于解开了这一切自欺欺人的迷瘴——杀死了姐姐的人是先帝,是陛下,是朱昭皇室,是这个……
是这个世道。
是这个容不下他们的世道。
而如今,他们杀死了大姐姐竟不嫌够,还要带走与大姐姐一般好的宣儿。
兰琴无法去怨恨这些人这些事,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她这一辈子学来的只有顺从与忍耐,父母宗亲是不能忤逆的,天子帝皇是不会有错的,哪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能去怨恨的竟然也只有自己——怨她的苦命,恨这个世道。
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兰琴想,我应该去死,我早应该去死的,不管是死于父亲手中的毒水,还是死在那荒庙的房梁,更应该死在……
死在姐姐逝世的当晚。
兰琴万念俱灰,偏巧在她又惊异地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便不吝啬那么点力气,往身旁那个女孩子的身边爬去——那小姑娘正依偎在她爹的怀里放声大哭,这种能相互依赖的父女情谊真是令人羡慕。
如今的这片滩涂上,能够自由行动的也只有兰琴与半疯的老者了,其余的人都深陷在各自的罪孽中,人还未死,倒先下了地狱一回。
半疯的老人安抚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像是根本没看到兰琴的靠近,就连她拔走了王媸腰间的短刀也全然不顾。
兰琴爱惜地摸着手中的短刀,它的用料和制作在实际上都相当粗劣,可这竟然是她此生以来第一次摸到的、能够用来自卫的武器,它属于另外一个苦命的女人,一个年纪比她小许多,但却已经懂得要亲手掌握命运的半大孩子。
真是叫人羡慕啊……
兰琴摩挲着刀刃,往自己的脖颈上比了比,她很愧疚于自己竟然要弄脏它,但此时此刻,她找不到什么更好得到的、或者更趁手的东西。
也就在兰琴这么下定了决定,就差着给自己抹一刀的这一刹那,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自冥冥中传来,它应当是某种宣告,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是这么理所当然地降临,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比奉天承运的圣旨还要隆重真实,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
朱昭皇室合法合理的统治,至此终结了。
这是多么令人惊惧的事情啊!不要说完全被惊住的兰琴,就连那半疯的老人也仰望向东天的方向,几乎所有人都从迷梦中暂时挣脱,陷入了这突如其来的感召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隐约的、洪钟一般的宣告在所有人心中悄然消散,紧接着那远处的天幕上猛地荡开碧色,这与那前两次的薄雾截然不同,它浓郁得就像是一汪湖水,自东方而起,与地下这贯穿京畿的长河一般,如此厚重沉凝地四散奔涌,恢弘壮丽。
身陷在痛苦与泥淖中的人纷纷恢复了自由,纠缠着他们的冤孽不知在何时消散殆尽,那些厂卫追兵们则更加奇怪,他们似乎陷入了共同的困境,一个个蜷曲起身子,就像是煮熟的虾子,可他们的神情又不像是宛然的苦痛……
但不论是遭到考验的普通人,还是这些状态糟糕的厂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见了这几乎遮蔽了天幕的奇特景象。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喃喃地道,“那是什么……”
这就和之前那横亘天穹的盛世虚影一般,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只要是朱昭的子民,在这一刻都能感受到他们剧变的命运,即便是再没见识的人,都隐约有了答案——
当今这位皇帝老爷,怕是龙气尽了。
“大姐!伯伯!”
一道少女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可算是打破了这片河滩的寂静,戚淑德不知何时已经爬到王媸的身边,正惊恐地望着这父女俩。
王媸此时已经缓和了过来,也重新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可老人却像是终于熬干了的蜡烛,不剩下多少生机,他浑身的骨架都像是要散开,只靠着一层干枯的人皮绷住。
这一回,紧紧抱着对方的人换成了女儿,她爹爹父亲地一气儿乱喊,却怎么都唤不回这注定要随着祥云离去的魂灵。
“走了,走了……祥云已至,何不归去……?”老人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