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深夜,冷月无声俯瞰着蒿草丛生的京郊宅院。这座旧宅不知本归谁姓,漆彩零落,窗棂破损,看起来至少空了二十年有余。朱红的门上方斜挂着一个霉斑锈迹侵蚀的牌匾,隐约能看出字有三个,具体是什么却辨认不清了。
正门西侧的石径通向宅后一座小园,四季花草恣意生长,不加整饬。杂草丛中兰香正盛,几株桂树已迫不及待绽开花蕊。许是无人管束,这里的花都香得比别处坦诚,是喧气初消的夜里最张扬的生命。同样生机勃勃的,还有秋蝉的嘶吼相和无名虫的悲鸣。荧荧绿光在黑暗中闪动,不是萤火,是一双机敏的眼睛,属于潜伏的小兽,转眼跃动着不见了。
若有说书人经过,一定会说这是狐妖的居所,闹鬼的兰若。
或许也差不多。
小园一角有座二层闺楼,唤作东君楼,有昏黄灯光自攀满墙壁的藤蔓的缝隙中透出来,晕进浓黑的夜色里。
楼上有人。
顾瑂一手支颐撑在书案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无一搭翻着手边泛黄的话本。方沐过的乌发随意挽就,发梢缓慢滴下的水珠滚过肩上朱砂色素缎薄衫,消失在白色抹胸的边沿,乌发红衫更衬得肌肤玉莹,灯火朦胧下,如淡烟笼雪,透出几分绝俗的清艳。
小巧的博山炉飘出龙涎贵重端方的香气,使这一方整洁的小室显出不同节令的温厚暖意。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备,小楷笔架在一方古砚之上,是正宗的七紫三羊,几张洒金花笺置于一旁,豪奢人家的书房都不见得能集齐这许多名贵之物。对比一墙之隔的荒烟野蔓,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妖法幻境。
顾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一个哈欠尚未打完,只听窗棂一阵异响,一个黑影倏忽而过,轻巧得好像一只猫。
顾瑂拿起灯台走向窗边。喀拉作响的窗棂几乎让人忘了这是一个无风的秋夜。黑影不知是被灯光还是月光映在纸窗上,能看出是人的轮廓似与顾瑂隔窗相望。
“谁在外面?”顾瑂紧张道。
窗外传来一声娇笑,窗户被猛然推开,黑影窜进屋中,吓得窗旁的顾瑂惊叫一声连忙闪避,灯台打翻在地,东君楼猝不及防融入了黑夜中。
“你又作什么妖。”顾瑂气道。
“刷”地一声,火折在黑暗中亮起一簇光,自暗夜中浮出精致娇美一张小脸,星眸明亮与晃动的火光辉映:“夤夜入户,非奸即盗。瑂儿是图我的钱还是图我的人呢?”
顾瑂冷哼了一声也不理她的调笑,将重新加了油和灯芯的金银错灯台放回案上,下巴一指。那女子会意,又是一声轻笑,凑上去点燃,熄灭的火折随手一扔,正丢在顾瑂摊开的书册上。
顾瑂立刻嫌弃地将燃烧尽的纸拎到一旁:“这可是孤本!”
“呵呵,我的东西还轮不到你爱惜。”
暖光满室,只见那女子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束起以木钗在头顶盘成发髻,一张俊俏的小脸不施粉黛,如春樱绽雪,神采飞扬,此时正盘坐在椅上,信手翻着顾瑂方才看的书册,被顾瑂将手拍了下去。
“焚琴煮鹤,可惜了这一屋的好东西。”顾瑂嫌弃道。
“没有点好玩意,怎么引顾掌柜进门呢?”那女子说着,猛然凑上前捻着顾瑂散下几缕头发,笑道,“现在连洗头的水都要用我的,真是一点不客气。”
顾瑂侧脸避开她的拉扯,道:“半日闲离水井那么远,每次提水都要走许久。我想今晚既要来找你,你这里又有现成的井水,我为什么不用?”有理有据。
“好,一个懒字都有一篇大道理,”那女子点头道,“这脸皮厚得颇有我的风范。”
顾瑂环视房中,调侃道:“霜云小娘子近来收获颇丰,金银重器就添了不少,更不用说珍珠玛瑙等装饰。用你点井水,还值得絮叨?”
“不心疼,不心疼,这屋子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我死了都是你的。”霜云手一挥,颇有豪气。
顾瑂眉毛一挑,上手捏住了她的脸:“有长进,学会占人便宜了。”
“别闹,是你传信说有急事找我,现在又来欺负我!”霜云被捏住了脸颊,含混不清道。
顾瑂略加思索,放开了手,乖巧拉来另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甚至若无其事拉顺了褶皱的外襟。
霜云看她做作的样子像在故意气自己,将案上的书统统扒拉到一边——她看这些东西就头疼,平素绝不让它们摊在自己眼前——翻了个白眼:“有话快说,有……快放,老娘一会还要出去。听说城西古玩行的佟掌柜最近进了几十件好玩意,寅初就运到,我得去看看。”
提起宝贝,她总是兴致勃勃。
这间旧宅里囤积着数以千计的稀世奇珍,可她还不满足,像只永远活在秋末的松鼠。
“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顾瑂道。
“什么人?你看上野男人了?”
收集宝贝之外,八卦好友情事是霜云另一大兴趣。
顾瑂没理会她的胡说八道:“确实是个男人。想必穆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