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化九年,冬月。
从沟坎崎岖的甘中高原下来,跨过天河,就进入了秦甘路的地界。
然而除了界碑提醒行政区划的不同以外,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官道上依然遍布沙石,磋磨着马蹄与车轮。
赶车的汉子五大三粗,在夕阳里眯起眼,捉到了地平线上招展的酒旗,扯着嗓子侧头说:“主子,前面好像有家客栈,咱们是就在这里歇一晚还是继续赶路?”
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其中小姑娘闻言,看向另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冬叔?”
“秦甘路地广人稀,城池村镇不似中原稠密,过了这家客栈,距离界碑最近的城镇还得走几个时辰。”贺冬不替他做决定,只是说明情况,然后补充:“再有三天就能赶到玉水,不急于这一时。”
玉水县是距离仙慈关最近的城池。
贺灵朝点头,叫前头驾车的人:“平叔,歇。”
这边风沙大,气候又干又冷,夜里的野外更是滴水成冰,远不如白日好走。
马车与骑马缀在后头的几名护卫便都在那家客栈前停下。贺平率先跳下车,揉着屁股瞅大门上的匾,咕哝道:“好些年不走这条道,路上多了哪些店子也不认得了。”
“以后往返机会多得是,有你走到嚎丧的时候。”贺冬跟着出来,再回头向车厢伸出手,牵着小姑娘下车。
小姑娘裹着厚斗篷,戴着毛绒兜帽,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约摸不到十岁。衣着并不华丽,但一眼就能看出所用的料子极好,是富贵人家才供得起的。
迎出来的伙计眼睛一亮,用带着口音的官话说:“这位小姐真好看。”
贺灵朝看过去,抿着唇笑了笑。
贺冬牵着他,感觉手被捏了一下,便上前直截了当地说:“要四间房,把我们的马都安顿好,草料喂饱。”
“好好好,贵客们请进!”伙计笑开了花,态度更加殷勤,立即招呼人解车牵马,引他们进去。
客栈里没什么人,这样的地方只能做来往旅客的生意,寒冬腊月里三五天没人光顾也是常事。
昏昏欲睡的掌柜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亲自带他们上楼,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叉着手紧张地说:“上房只有一间,这位老爷您看……”
贺灵朝仰头看贺冬,后者依旧牵着他,“无妨,我和阿囡两人住就是。”
“老爷和小姐不介意就好。”掌柜垂下眼,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忽听先前那个伙计在楼底下喊:“掌柜的,草料不够!”
“什么?还不去附近的村子借点儿来!”掌柜猛地抓着栏杆探出头,打发了伙计,回身连连道歉,许诺今晚一定会把马喂好。
贺冬摆摆手,待她点了灯,便叫她赶紧送饭菜上来,然后牵着贺灵朝进房间。
掌柜悄悄回头,只见携带行李的汉子也跟着进去,很快一身轻地出来守在门前。她赶忙停止窥探,下楼去了。
屋里倒是有床有榻,打扫还算整洁,只对墙有一扇紧闭的窗户。
贺灵朝走过去推开窗,窗外对着后院,他们的马匹都系在马棚里,食槽果真空荡荡。
贺冬也瞧了一眼,说:“连累这些畜牲了。”
冬阳沉没极快,夜幕已经降临,寒风呼呼地闯进来,刮得脸生疼。
贺灵朝关上窗,摇了摇头,找出白天未看完的游记接着看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掌柜才亲自把饭菜送上来,磨蹭地说起伙计偷懒、草料还没借到云云。
贺灵朝只说饿,夹了两筷子菜吃下,成功让掌柜闭嘴退出去。
门被带上,脚步走远,贺冬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尝了一点,然后吐出来。
“蒙汗药,剂量一般。”他啧啧摇头,“这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好解决?还是准备干完一票就跑?”
西北穷,穷则生盗,遇上一家吃人吞财的黑店也没什么稀奇。
贺灵朝继续吃饭,把他的分量也吃了些,然后擦了手脸,才低声说:“有一次,就有许多次。抓现行,报官。”
贺冬却看着他,皱眉道:“或许怕剂量太大,吃出事了,那为的可就不止是求财。”
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自己,微微歪头。
贺冬颔首道:“我往年在西北行走时,也听闻过幼童走失。后有意打听,这些幼童多出身殷实之家,身体健康、样貌周正,被人贩子拐了卖往中原繁华之地。路途遥远,人贩狡猾,哪怕家中倾尽全力,也难以找回。像咱们这样投亲访友带着孩子的,更容易成为目标。”
而那些家中过不下去的孩子,无需拐骗,最多半吊钱就能买走。
虽大宣律禁止买卖良籍,但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贱籍一落实,诸罪皆消,是以屡禁不止。
“人贩子,卖到中原,那就不止,一个小孩?”
“路远,一个不划算,所以……”贺冬突然领会到他的意图,立即闭上嘴。
这孩子总有许多吓人一跳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