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灯门巷,门口站着一个穿夹衣配袄裙的女人。
通身的青色看不出身段,但因站得笔直,很有精气神。
“李大娘家事缠身,近日来不了,所以换成了我来替她。”女人双手递上牙行的印文,“婢子名唤携香。”
晏尘水接过扫了两眼,点头表示明白,赞道:“姐姐好名字。”
携香欢快地笑了,不是像宣京时下流行的礼节一般捂着嘴轻笑,而是爽朗地开口笑。
她面如红梅,神情灿烂,毫不忸怩地一福身:“谢公子夸赞。但婢子年近三十,可当不得小公子一声姐姐。”
晏尘水惊讶:“真的么?姐姐看着真的很年轻。”
携香忍不住又笑了,“晏公子也很风趣。”
贺今行去开门,然后站在一边,等他们进来。
携香跟在晏尘水后面,向他眨了下眼睛,眉眼弯弯。
他也抿着唇笑了,在对方从身前经过时,轻轻点了点头。
一进的院子,布局一眼可看穿。
临近正午,携香直接去厨房准备做饭,问起饮食忌口,晏尘水只说什么都能吃。
少年们继续回东厢读书。
已是十月末,时间丁点儿都不能耽搁。
踏上台阶时,携香叫住他们,似才想起来一般,问盐罐子在哪儿。
食盐贵重,一般人家都放得稳妥而隐秘。
“在第一格壁橱里。”贺今行回道,看向晏尘水:“昨晚是我做的饭,我去跟她说说。”
他到厨房挨着指了几个地方,“米,油,盐,茶,调味料。”
“婢子知道了。”携香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两遍,“小主人真的长大了。”
贺今行听出调侃意味,无奈道:“携香姐姐。”
“年初你走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一眼,当时就在想你长高了多少。现在看,比那时又高了。”携香踮着脚用手隔空量了量,肯定地说:“衣裳做小了,得再改一改。”
她目光向下,顿了顿才轻声说:“喉结也遮不住了。”
“这是必然的事。”贺今行注视着她,“现在我叫贺旻,字今行。携香姐姐,我们已经跨出第一步,以后会好起来的。”
那双桃花瓣似的眼眸里满是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平静,携香怔楞片刻,慢慢地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然后慌忙移开视线,竭力睁大眼睛框住眼泪,同时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贺今行摇了摇头,“只是当时陆衍真突然动手,我完全没有感到预兆。后来马惊得也很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但这两件事的破绽都太多了,很难从现场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说陆衍真,单论那匹马,被围场守吏牵走那段时间,不知经了几人手。甚至在来之前,也是有可能被动手脚的。
他想到这里心神一凛,张了张口,艰难说道:“你让冬叔查一查陆家。尤其是陆尚书和他那个……私生子。”
“陆潜辛的两个儿子?为什么?家宅不平,兄弟斗法,牵扯到你?”携香咬着字,两道细长的眉毛竖起来,整个人顿时显出一股锋利的锐气。
贺今行沉默片刻,“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说:“我最初骑的那匹马也查一查去向吧。”
他说罢,垂下眼,转身,“我去读书了。”
“去吧,好好读书,考中进士好做官,光明正大立地顶天……”携香看着少年背影远去,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她抬头望向两片屋檐间,那一线青天又短又窄。
夫人啊,你在天有灵,万要庇佑小主人。
一个下午过去得很快。
贺今行放下笔,双手端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墨痕,才起身递到张厌深面前。
“啊,”另一边的晏尘水还在奋笔疾书,一边嘟囔道:“今行你怎么越来越快,等等我啊。”
“这可不行。”他笑道,“不能我等你,得是你加快速度。”
冬日天暗得早,张厌深拿了油灯仔细照着文章,“总的来说不错,但还有个问题。”
贺今行:“请老师指教。”
张厌深看他半晌,才放下油灯,温声道:“为民着想是好的,但前提是要熟悉官府情况,既要为官,就得从官府的角度出发去看待问题。毕竟政令要官府来施行,再好的办法,若无法落到实处,都只能是空中楼阁。”
“再者说,官府的角度也有不同。上官重‘道’,下属重‘术’,这本质上是决策与执行的区别。”
他细细剖析,贺今行边听边记。
待这厢说完,晏尘水也做完了文章,他便又评讲后者。
携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叫他们吃饭。
正好晏大人也散衙到家。
少年们帮着摆盘盛饭,携香让他们坐下,将最后一盘菜放在贺今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