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时分。
稷州府衙大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在漆黑的风雨里只堪堪照亮了牌匾。
值门的衙役裹紧了衣裳,打着哈欠,见一匹快马在门前骤停。
马匹受惊,骑手摔到地上滚了一圈,斗笠掉落也来不及捡,连滚带爬地往衙里跑。
衙役才看清他身上湿透的河道衙门制服,叫他:“哎,都要散衙了,这会儿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急报!”
骑手冲进大堂。堂里灯火通明,府衙大小官员皆在,一角还站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杨阮咸扶着腰带,面如霜寒,“速速道来。”
他双膝砸地,抖落一地雨水,“大人,重明湖突发泛滥,酉正时已过水碑三尺,暴雨不停,恐成涝患!”
他说完扑到地上,贴着青砖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狠狠喘息,“李司漕已带着兄弟们前往现场,特派小的来通报大人……东岸多低洼,村落遍布,请大人救命……”
“果真出事了。”有官员出声道,“先前我还以为这小子口出狂言”
“稷州这么多年都没泛过洪,偏偏……况且最近只有今日下暴雨,真是邪门儿了。”
“雨量过大,砖石难以入渗,城区内必然也有积水。”
“暴雨天出门的人本就少,大多百姓天黑得早歇得也早。涨洪迅速,稷州离东岸洼地也有一段距离,准备也要时间,怕是赶不及了,该如何是好?”
“要我说……”
大堂里顿时嘈杂。站在角落里的江拙左右看看,默默上前把那河道衙门的小吏扶起来,到一边坐下。
待这人缓过来,他就得回家去了。
“行了!”大堂安静下来,杨阮咸喊道,“来人!”
“快马通知赵睿,重明湖泛滥,天亮前洲驻军必须到达东岸准备救援!”
一名衙役应声而去。
他拧了一下眉心,“稷州地势高,护城河也一时涨不起来,城内积水多半在城南,坊里组织民壮疏浚就是”
刘司户应了声是,“官沟上个月才疏浚完,积水也是一时的,过了这阵暴雨,就来得快去得也快。会受些损失,但应当出不了大事。”
“通知悬壶堂,准备接应救治伤员,人手不够就征调城内其他医馆。”杨阮咸来回走了两步,“记得给朝廷和沿岸州县发水报。另外,盘点粮仓,以备放粮赈灾。”
他边说边扎起袍袖,环视堂内一周,“今夜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打什么小算盘。谁要误了灾情,害我等被御史弹劾,我让你下辈子再妄想升官发财!”
然后走出大堂,“衙吏集合!”
府衙一时闹哄哄,所有人都在奔走,高声而又快速地交谈,把刷刷雨声都给压了下去。
散衙是散不成了。
大堂反而空旷下来。
江拙侧身看向门外,黑沉沉的夜被十来盏琉璃做罩的大灯照亮。
知州正披着蓑衣往头上扣斗笠,一边向尚在懵头却跟着穿戴雨具的衙役们训话。
少顷,乌泱泱一群人便踏着风雨走进夜里。
雨幕再次合拢,天地又暗下来。
江拙低头给那小吏取杯倒水,热水暖了捏着杯壁的手指,他才惊觉一身发凉。
看着小吏慢慢喝水,他握紧了手,朋友,可别出什么事。
贺今行快速地扫视一周,浓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一截路与重明湖平行,道路平坦,没什么坡度,洪水一概铺涨,再往前走是不可能了。
“哥,往山上走?”
“走!”
两人控马垂直转向沿岸的小山,皆加快了速度。
但澎湃雨声里,不必留心去听,也能感到马蹄沉重。
“这一截都是洼地,粮食好长,沿岸少说数千百姓。”贺长期说道,默了一瞬,忽拔高声音:“造孽!”
他一说,贺今行便知他在想什么,“先救自己!能辨清方位和水涝情况再想救他人!”
西山书院离重明湖不远,他亦担心师长同窗。但鞭长莫及,不如专注当下。
一路踏水狂奔,不一会儿,视线里出现黢黑的方正轮廓。
是一座两间的土房。
“有人!”
两人立刻驭马斥停,上前去拍门。
贺长期重重拍了几下,门响皆湮没在雨声里,他吼了一声“让开”,抬脚踹塌了门板。
巨响震醒了屋里人,床上爬起个身形干瘪的人,惊道:“你们干什么?小老儿可没钱!”
贺今行:“老人家快起来,发洪水了!”看人不动,急道:“真的!重明湖涨水把官道都淹了二尺深!”
老人却哼了声,“诓我也不编个好理由,重明湖好好地怎么会涨水?”
“……”
“你跟这等老顽固啰嗦什么。”贺长期直接走过去,抓着人胳膊往床下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