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城墙不远一处完好的院落,院中屋子青砖黛瓦,地上铺着青石板,太和城人家的日子比别处都要惬意些,不过此刻主人家不得不携妻带子去安置营与其他人挤在一起,战乱来临时,当然是身家性命最要紧。
安字军入城以后,守军节节败退,安字军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虽然素有贤名,可那是早期了。第二次南北之战后,安字军广为人知的就是“烟花”,“烟花”给广大民众留下了什么印象,城民对安字军就是什么印象,不用说,除了烟火与震天动地的炸响别无其他,说不上暴虐,却叫人心惊,谁也没心思去注意其实安字军辖地民生措施并未大变。对于城中守军,太和城民早已积怒在心,此前不过敢怒不敢言,对安字军却更多是忐忑,不知这支凶悍军伍与它凶悍的统领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叫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安字军在围剿守军同时,腾出手来在尚算安稳之地搭建起一顶顶帐篷,将那些受了伤的城民、无家可归的老幼甚或裹着细软、仅仅因为害怕不敢回家的人尽数接入帐篷,统一发放饮水与食物、安排巡守。
神奇地,混乱逐渐变得井井有条,恐惧不知不觉消退,明明只是一顶顶帐篷,却好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越来越多的城民闻讯赶来,一入帐篷,看到熟悉的脸孔,紧绷的心弦登时松缓。
安置营颇有些拥挤,日子算不得惬意,但营中日渐多起来的欢声笑语,依旧不断吸引着各自为营、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前来,烽烟下,安稳才最重要。就连营地里全身黑甲、持枪携刀,先前让人畏惧的安字军士兵,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亲切,胆大的没少上前搭讪,于是发现这些面目严肃、凶神恶煞的士兵原来也会笑,也会腼腆,有的甚至比他们小。原来他们也没有三头六臂,与自己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意识到自己曾经犯蠢、把他们想象成怪物的城民们不禁笑出声来。
放下刀枪、除去铠甲,安字军可不就是与他们同根的大辰子民?
信任日益累积,乍看来得轻易又突兀,然而城民心里明镜似的,这一点也不轻易。俗语有云:评判一个人值不值得信任,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怎么做。
评判一支军伍同样如此。
或许在争战方面,安字军算不得仁慈,也不打仁义之师的旗号,攻城以后更是不见统领或将领出面,长篇大论安抚民众、信口给出诸多承诺。他们一声不吭,只是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搭建帐篷的搭建帐篷、修建鹿砦的修建鹿砦,还有分派食物、医治伤员……种种不一而论,似乎他们早在攻城之前就定下细密周全的计划,此刻不过是执行,各自对各自的任务再清楚不过、互不干涉。
这计划涉及方方面面,将所有来投人们的每一日生活纳入其中。
太和城的人们难免惊奇,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烟火气的军伍,上了战场势如破竹,下了战场敲敲打打、缝缝补补;也从未见过纪律如此严明的军伍。虽说太和已经很久不历战火,书册里的相关记载以及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却不少,最近也有这场内乱。其他地方的遭遇摆在眼前,几乎无有城池被攻破不遭受洗劫。屠城未必,烧杀却不可避免、抢掠更是不胜枚举,甚至抢掠是一种被默许的对士兵的奖赏。据闻,利州的李璜军就曾抢掠出整整一山谷的财宝。
可即便不烧杀抢掠,安字军也让人感觉到强大的力量,令人慑服。
文人说,那是文明的力量。
一支野蛮与文明共存的奇特军伍。
似乎是老天回应了安字军所做的努力,人们发现他们费心费力安顿民众之际,围剿顽抗的守军也变得更顺遂。空出来的街巷难成伐笱一派的掩护,逃窜的丧家之犬也越来越难以抓捕落单的平民做人质,安字军却不急,始终保持自己的步调,缓慢而不可逆转地缩小包围圈,像猫捉耗子,在给予致命一击前,总要玩耍个够。
守军们不堪威压,跑的跑、散的散,更有甚者,偷了平民的衣衫投奔安置营。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包围圈虽不停缩小,却并未围死,于是伐笱的追随者愈发少了,至被围困于分岔路口一幢独立房屋,已经不足二百人。
屋里屋外各守了一圈人,三五十步外便是对峙的安字军,更高更远的屋顶上遍布弩手,箭尖从四面八方对准中央的屋子。
安字军没有急着攻入,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反而更要细加品味。午时,日正当空,围着的人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慢踱而来,油黑的甲片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彩,银亮的护心镜、黑色的护膝、黑色的靴子、黑色的披风,披风边沿紫色的飘带随风飞舞,面上覆着夔龙面具。身形不算壮硕,可她一来,固执地围守在屋前的人立刻感到空气凝滞了一般,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却带着死神的威慑力。他们发誓,若逃出升天,日后必定再也不轻视女人!
来人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朝屋内喊道:“伐笱,疯狗是吧?原来你不仅会咬人,也会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将你剁成肉泥?因为那样就太便宜你了,你的罪恶罄竹难书。不过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