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从未见过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即便曾跟在东方永安身边。初时跟每一场她见过的一样,金鸣鼓响后,南阳大军发动了攻城之战,他们像被污染的海边无数暗红的藻类层层叠叠攀附上城墙,又像让人头皮发麻的红蚁翻滚涌动着从城墙根部一点点往上。四座城门、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箭矢遮天蔽日,穿透城上城下的血肉,火油桶满天飞,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呼啸的热浪与烧焦的味道:木头的、肉躯的,混杂在一起,成了诡异的味道。厮杀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南阳郡连攻了三日,然而城中军民越战越勇,愣是叫敌人无法越雷池一步,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从城头城下、摩肩接踵、前仆后继的一道道身影,从那一张张满是黑灰却仍露出一排亮白的弯月牙齿的笑脸上,安陵知道不仅是自己,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南阳进兵的消息糖片已经送往西宁以及安字军归来必经的闻松与长庆,为以防万一,徐牧另派快马前往利州,只要保持住目下态势,他们相信能坚守到安字军回返。然而他们错了,从第四日开始,平衡被打破,这场攻守之战变得前所未有的惨烈。
安陵奋力地砍杀探上城头的敌军,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然而她顾不上,头顶响起那令人战栗的声音,她抬头,跟石砲弹并无差别的物什呼呼飞过。若在寻常战役中,投石机与石砲台投射过来的石砲若落在城墙上,顶多砸出一个洞,若落在城中,顶多将一间屋子砸塌。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对飞过头顶的石块并不大放在心上,直至第一枚不同寻常的“石砲弹”在城头裂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至“石砲弹”落地附近士兵轻巧一个闪身,以为避过,下一瞬笑容僵持在脸上,确切说半张脸上,当他周围士兵发出来自地狱的尖叫,安陵知道这场战役自此改变了。
“烟花!”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来,士兵中并不是所有人见过“烟花”,甚至安陵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谁都听闻过。两字一出,希望瞬间被击溃,虽然有人很快镇定下来,说这不是“烟花”,威力不及“烟花”,然而这依然是远非他们手中的刀剑枪矛所能相提并论、远非投石机上投来笨重的大石块所能比拟的凶器。它落下的地方木屑石屑乱飞、火舌如妖似魅狂舞,血肉之躯在它面前脆弱得好似纸片,气劲波及之地,刀剑架、撞杆、弩机尽被掀翻摧毁,人尽被灼伤。盔甲在它面前不值一提,刀剑枪矛成了愚蠢的小玩意。
它是“烟花”还是冒牌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南阳手中。
安陵忽然想如果东方永安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她曾用如此凶器为大辰赢得沉没之战,然她想过有朝一日,大辰子民也会面对此等恐怖吗?她倒不是怪她,只是直觉南阳此等凶器与“烟花”脱不了干系,而“烟花”那等不该存于世的东西是东方永安带来。
又一枚小“烟花”——姑且这么叫它——落下,城墙连同大地都在颤动,被其亲吻的地方,士兵像那些飞扬的木屑飞起,掉落城头,在黑暗中绽开一朵朵血花。没有战争不是残忍的,但“烟花”让战争变得更加血淋淋。目之所及不是火就是血,亮丽的红、妖异的红,尽皆血红。安陵握着剑的手剧烈颤动起来,手中的剑卷了刃,然而就算锋利如初,也没有用了。看着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血肉横飞,那些为保卫家园未曾离去的青年人们死无全尸,一张张满怀希望的笑脸变得了无生气,曾动如脱兔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倒落在地,被红的血黑的烟灰掩盖……安陵从没有如此难受压抑过,她想嚎啕大哭,可是牙齿却不听使唤、死死咬住了嘴唇。
南阳军已经涌上城头,他们在小“烟花”的掩护下,誓要、即要碾碎这座城。她剑术精湛、心志坚定,可是在此等悬殊下,又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才保得住这座城、保得住城上奋战的人?她不知东方永安面对战争、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怎样的心情,但她想她厌恶极了。
“安陵。”谁拍上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安陵,看着我。”
“……徐牧。”目光凝聚,是熟悉的脸庞,眼泪骤然涌出。
徐牧轻柔地替她抹去泪,笑道:“瞧你的样子,这一哭变成花脸猫了。别怕,我在这儿。”安陵抹去泪,摇头不说话。他握住她的手:“你砍得太猛力,剑都卷刃了。”
“可惜没用。”
“谁说没用。”徐牧从背后抽出一把剑,“这个给你,只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打造剑鞘。”
安陵讶异:“是那把……给我的?”
“我希望它能保护你。”
安陵抚摸过剑刃,火光下发现靠近剑格处印着纹饰,一面是雪鸮,一面是兔子:“这是?”
“我画的,像不像?你们安家的不是与小动物有不解之缘?”
“谢了,我会拿它多杀几个敌人。”她将剑插入旧剑鞘,不想正合适。一拱手就要离开,徐牧叫住她,却又不说话,细细看着她。“做什么?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她目光黯淡下去,这不是闲谈的时候,却恐怕是最后闲谈的机会,此一别再见该是在黄泉路上了吧。那样也好,徐牧虽然时常不正经,但黄泉路上有他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