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做这样的安排?
为何不声不响就去死了?
李芳一紧紧攥着那封笔迹有些歪斜的信件,默然垂首,他将自己整日整夜地关在屋内,不吃不喝,不闻不问,谁也不见。
在飞鱼港,眼前发黑的时候他就心知不妙,刹那间心念电转,李穆说过的那些话他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昏迷前的那一瞬,一切都串联起来:李穆必有他所不知的打算。起先他心中一惊,这打算不论是什么,定然不是好事,否则他不用瞒得如此严实,继而感觉到一股悲凉,还未弄清那股悲伤从何而来,便已昏去。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只言片语、断言残句,很轻很轻,听不清说了什么,他只觉自己很焦急,仿佛什么就要失去,仿佛谁就要离开。谁呢?他想,脑中却一片混沌,连自己在哪里,方才做过什么,谁在身边都记不清了。
再次醒来身下不再摇晃,耳边没有了轻缓的水声,透过迷蒙,他怔愣地看着床边诸人,半晌,一个激灵弹坐而起,猝不及防心口剧痛袭来,疼得他躬起身,随即煞白了脸色。不是为疼痛,他早已习惯了这颗破损的心所带来无法摆脱的痛,是因为这疼痛让他陌生,伴随着血肉被刀剑割开的伤痛。他低头,左半胸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经他这么一动作,渗出血渍来。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都围在床边?李穆为什么不在?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说那些奇怪的话?为什么停下西进的脚步?为什么收缩兵力?为什么要放下一切繁杂与他同去游玩?甚至为什么……
严大夫说什么“你刚动了大刀,不能乱动”什么“伤口裂开就糟了”。他一时竟不明其意,只是挣扎起身,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李穆去哪儿了,叫他来见我。”一张张满是哀伤的脸垂下去,他呵斥,“你们倒是说话啊!”凉音抽泣起来,她一直是个温柔贴心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李芳一此刻却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极为不耐。没人回答,也没人传话,那他就自己去找,气恼地甩开伸过来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他觉得一定是旅途太累,脚步才会虚浮得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下次出门还是得划出充足的时间。倏然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好在方圆冲过来接住他,否则便要当众摔个脚朝天,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即便是在敌人的牢中。方圆哭喊着求他回去,他充耳不闻,只冷冷道:“要么扶我去,要么让开。”
一道身影挡在了跟前,白色的麻鞋,白色的绵麻长袍,雪白垂到胸口的长须,雪白的长眉,雪白的发丝。一身冷冽气息,好似龙岭顶峰终年化不开的冰雪,又似九天而降的仙翁。那人冷淡道:“如果你想李穆白死,就尽管折腾。”
严德上来:“师父您怎么就说出来了,不是说好暂不告诉他?”
“懵懂稚童吗?命要不要你自己选择。大夫能医人,不能医心。”
他们再说了什么,李芳一都听不见了,他只觉李穆说过的话都清晰起来,那些原先不明其意的,那些没有听清的。仿若有无数张嘴在他耳边一遍遍不停重复:以后我不在,你要照应好自己;如果早些;若你手中再次有了大军,你会怎么做;有喜欢的就收了吧……
这江山我还没看够,以后,你替我去看……
以及,对不起……
他跌坐在地上,地上有些凉,却不如他心中凉。
而今他已经明了,李穆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他撤回兵力、收拢势力,确保这一天到来时,东海郡不会出乱子;所以他没有杀卜左、齐充、江林等人;所以他宁抛开一切,抛开过去曾紧紧握在手中一刻也不能放下的权利、事务,让最后两三月成为称得上美好闲适的时光。
信上的交代很简洁:东海郡两支大军,一支他的旧部,一支咸岬刑徒军都交给他,不论他如何安排,称王一方还是交给李明珏乃至解散都随他意;他需要心腹,卜左、齐充、江林手中各有一支兵马可以护他,此外陈昱与崔是可以信任;东州官员齐全,他进退皆有余地,此话后添了句“想必你是用不着的”,他能想象李穆的语气;最后写着“战场的事无需多交代,你可是大云王李芳一,我李穆唯一认可的。只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此举不过不得已而为,我也算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下去,你不必太过感激。当然如若你仍记着我对你做过的那些,消不了恨,想要我的命,那黄泉路上你我同行也罢。”
笔迹歪斜无力,可见写此信之时,他已至穷途末路。严德告诉他,早在长阳大变之前他就已经受伤且中毒,一直不见好,能撑这么久算是奇迹,也只有他这样有过人意志的人才能撑下来。尚有另一个让他如此坚持的原因,“他一心要替你戒去迦兰叶的瘾,等你好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向不正经的严老头亦神情严肃,“李穆这人吧对天下人都坏得很,遭恨得很,可你要说他当真无情无义却也不然。”他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轻浮着脚步,摇摇晃晃走出去,“有些人呐,就非得有那么一个人映照着,才能瞧出他一点人味。”
安排倒是很周到,可是有问过他的意愿哪怕一次吗?李芳一冷笑,手中的信纸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