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斗闪烁,燃着高大火炬的寨子里,灯火通明,绕过几排零落的茅草屋,后方一座三开间的青砖大屋里,叫喊四起,喧嚣热闹。内中,家具尽数撤掉,席地铺就十几张丈八见方草席,草席中间置一顶铁钩火炉,七八人围炉而坐,炉子里雾气蒸腾,屋子里暖意融融。屋子中央留出一块空地,乐师拿着埙篪箫笛坐在两边,空地上几名女子扭动腰肢,身着各种颜色的粗布麻衣,动作层次不齐,一支舞丝毫谈不上雅致美妙,席地而坐的土匪们却都看得津津有味。只是乐声着实磨人,几个坐得靠近乐者、面目粗犷的大汉都皱着眉,恨不得堵住耳朵,陶埙呜咽,笛子刺耳,好好的曲子吹得像送葬哀乐,鬼哭狼嚎。
空地对面便是这间屋子的首座,一张虎皮大椅子上,大头领慵懒斜靠,粗壮的手臂撑着脑袋倚住一侧扶手,脚搭在另一侧,翘着二郎腿,下垂的大肚皮搭在垫高的棉垫上。方阔的脸上油光闪亮,粗黑的眉毛奇特地连在一起,塌鼻梁,鼻头长了几颗圆亮的疖子,连鬓短髯,两侧肥厚的耳朵各缺了一块。最显眼的还是左边脸颊正中一颗黑炭似的大痣,随着那张大嘴蠕动轻轻抖动。
跪于一侧的女仆递上剥好的橘瓣,大嘴巴张开吞下,倏而,闭着的眼睛睁开,内中一丝恼意,推开女仆再次递上的橘子,呼呼坐起:“吹的什么鸟玩意?老子吹都比这好听,哪个会吹的来教教他们什么是乐曲?”有人羞涩,有人为难,有人直点头,深以为然,然无人应答。大头领眼扫手下,豪气一指,“老二你来,就吹你拿手的调。”
被点名的是个面色黢黑,满嘴黄牙的壮汉,一脸激动跃跃欲试,却又装作不好意思连连推辞。旁人一听老大点名,面露惶恐,听他推辞又大松口气。
“不好意思个鸟?让你吹你就吹,你就是吹个鸟也比这帮子没吃饱饭的娘娘腔强。”
黄牙一跃而起,拱手朝草席装模作样作了一圈礼:“兄弟们担待,我就献个丑,其实也不丑,为了庆贺,我可练了好些天。”说罢咧嘴一笑,从腰间抽出早准备好的唢呐,一边调整姿势,一边向空地两边的乐人抬手,“别停,你们继续,我一个人吹有个鸟意思?咱比一比。”
他身边本就像咽了苦菜的人脸皱得更似老瓜皮,老练地在他将唢呐嘴放到口中之前,捂住耳朵。随即“哔……”一声尖利的声音从大喇叭中破空而出,本来只剩游离气丝的埙箫顿时气绝,乐师们停下茫茫然看着越吹越起劲、越吹越高亢的黄牙跟他的唢呐。唢呐声穿过砖瓦,飘向院子、夜幕,而后在大山的怀抱中回荡,尽显唢呐一出谁与争锋的豪情。
“真难以想象,里面的人竟然受得了。”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屋里有人享受,有人煎熬,从各自表情看,享受的显然不是大多数。躺在虎皮椅子上的大头领倒是甚为受用,跟着唢呐摇头晃脑哼起不成调的曲子,一面晃动二郎腿。大头领说好,底下人就不能说不好,于是草席上围着的更加卖力吆喝起来,期望能用叫嚷盖过凄厉的唢呐。有人忍不住嘟囔:“大半夜的可别招来恶鬼。”却无人注意,月黑风高,屋外檐下,谁人来了又去。
野果村民聚集的区域中央有一处大石洞,宽敞干燥,洞顶有一块蒲团大小空隙直通山外,昼有阳光倾斜,夜可窥漫天星斗,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拿来住,人少了空旷凄冷,人多了又拥挤浑浊,所以干脆空出来,以为三村聚集商讨之地。今日洞中火把通明,聚满三村代表,以白毛村村长白鹤与野果村村长宁孚为首,围在洞中唯一一张石案周边。
“今日召集大伙,是有件重要的事与大伙商议,拿个主意。”白鹤抬手,三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的人噤声。虽说在床上躺得久了,今日老人倒是精神抖擞。
“老村长有甚事就直说吧。”有人叫道。
白鹤示意旁边的宁孚拿出一张树皮。
“这是甚?”靠得最近的狐耳问。
老村长不着急回答,而是缓慢踱起步子,走过男人女人、老人少年人,走过一张张历经伤痛、恐惧方今终得复归平静的脸庞,木杖在石头地面一下一下敲击,发出笃笃的声音:“这些日子大伙逐渐安定下来,作为村长,我很是欣慰。然有一事,你不说我不说,我却知道大家伙都记在心中,不能忘,也不敢忘。”他停在一名身形不高却肩宽背厚、一看就是庄稼汉的青年人跟前,“豲子你的媳妇哪里去了?”朝旁边蓬发乱须的中年人,“继先你丢了两个闺女是否?”他左迈两步停在一个由老人牵手的总角小儿面前,没有说话,小儿却先一步怯生生开口:“村长爷爷,我娘什么时候回来?爷爷每天都说快了快了,你让我娘早点回来好不好?豆儿想她。”老村长伸手揉了揉小儿黄嫩的软发。
他每从一人面前走过,那人便垂下头去,不多时,洞中半数人皆垂头不语,有的面露尴尬,有的满面悲愤。
方才被点名的豲子按捺不住,一拳砸在石壁上:“大家伙听我一句,任由妻女被掳是奇耻大辱,就算能在山中苟得一时,又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历来山匪为患,我们忍气吞声得还不够吗?求人不如求己,是男人的就跟